“元瑞,那些马夫便留在马场吧。”
元瑞松了口气,挤出笑脸说:“奴才替那些人谢过少爷!”
“你再去告诉他们,不必杖责二十了,只扣一个月例钱以作惩戒,今后倘若少夫人再有胡闹之举,他们便会知道不可助纣为虐。”
“是,多谢少爷。”
“府医可去给少……给尔晴看过了吗?”
“回少爷,去了。少夫人只是受了惊吓,连皮儿都没擦破,不碍得。”
我蹙眉提醒:“不可大意。有些伤并非一两日显现,最近便让府医每日两次的去看诊吧。”
元瑞应一声“是”,片刻后,我听他在旁偷笑,便问:“乐什么呢?”
“少爷恕奴才多嘴啊,奴才觉得,您其实最是关心少夫人了……”
我不禁一怔,面色略显尴尬,却不知怎么并没有打断元瑞的话。
他说:“私换烈马明明是少夫人做的主,下人们不敢违逆,可您罚了马场马夫、罚了家中下人,唯独到少夫人这儿便不罚了。非但不罚,反而甚是关切地遣府医去给少夫人诊治,还一日两次……少爷,既如此,您平日里何须还装作不在意少夫人呢?”
看来我平时真是对元瑞太纵着了,竟容得他胆大至此!一句接一句,说得我……呵,哑口无言。
罢了,不理会。
我充耳不闻,拿起书卷假意翻看,一边翻一边慢慢地说:“那日我见马场的地面七高八低的,你找人重铺一下。”
“是。”
“你亲自盯着。”
“啊?”
“记得再新划一块地方改为箭场。”
天气愈发炎热,马场上无一处遮蔽,这可是个苦差事。
元瑞果然垂头丧气起来:“是,少爷,奴才知道了……”说完还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哎!”
谁让他多嘴。我心想。
仅重铺场地还是不够。我琢磨几日,最终决定:再换马!
据我所知云南有一种马,名为“果下马”,小巧玲珑、性情温顺,但因其高不过三尺,只作孩童骑乘玩耍,数量稀少。我去找了海兰察,托他帮我去寻“果下马”,他辗转多人、费尽辛苦,最后总算弄来了一匹。
“傅恒,这回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准备怎么答谢我啊?”
我笑:“谢谢。”
海兰察等了等,没等到我接下来的话,难以置信道:“完啦?就这?”
我逗他:“待你成婚时我会送你一件厚礼。”
海兰察嗤之以鼻,不信地问:“有多厚?”
“很厚。”
那是一张房契,是我去山西前与璎珞见过那一面后买的宅子,承载着我的希望和执著。但如今我渐渐明白了,那座宅子再不可能用得到。
我敛了思绪,牵着那匹小矮马回到府里。下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尔晴听得消息也过来了。
我同她说:“今后你要骑马,便骑它吧。”
“这,这马……”尔晴瞪圆了眼睛语怔良久,突然冲我喊,“傅恒!你什么意思?瞧不起谁啊!这马还没你高呢,我骑它,还不如骑你脖子上!”
围观者哄然发笑。
我气性上头,亦同她吵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你自己看看这这这……这是马啊?福灵安玩的木马也不过如此!我坐上边,两只脚耷拉在地,跑起来还不冒火星子啊!”
“此马安全……”
“那你骑吧!来!你给我做个示范!你先骑一个我瞧瞧!”
“你怎么还无理取闹了!”
“你才……”
接下来便是我斥她荒唐任性、她怪我霸道无理,二人在院子里你来我往争辩了好一会儿,连额娘都惊动了。不过,额娘只在廊下瞧了两眼,便叹气走远了。
我本是一番好意,尔晴不领情便罢了,还当着那么多人说什么骑我脖子……简直过分!
太过分了!
我坚定地认为自己这次绝不可能再先低头,但很久以后我回首此生发觉此事分明有很多的解决办法,我却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难不成还真一辈子不同尔晴说话了?故而到了那时候,我便觉得此时的我很可笑。
眼下,我陷于和尔晴僵持之中,未曾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遇到尔晴便不知不觉变得幼稚了,还是经额娘一番提点,我才恍然。
额娘见我二人互不理睬,便叫我过去问话。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往你一贯纵着她去骑马,额娘便以为此事是你们夫妻商量好的,怎么这回倒生了怒,把场面弄得那么难看?”
“额娘,是尔晴她……她太气人了。”我何其委屈,诉说道,“她说的那叫什么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
“就事论事,你弄来那匹小矮马,于尔晴而言确实不妥……”
“额娘……”
“你先听额娘把话说完。那种小马给福灵安骑还差不多,你却把它给了尔晴,在外人看来便是你将尔晴当作小孩子对待,你叫她如何乐意?”额娘叹了叹,又疑惑地问我,“傅恒啊,额娘本以为你成婚后性子能稳重些,怎么如今觉得你反倒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多大的人还同媳妇斗嘴……哎,依额娘看啊,你还不如你儿子懂事呢。”
“我也是出于担心,出于好意才……”
“再好的心意也要用对了地方。”
闻言,我再无辩词,默不作声地暗自思量,良久才应道:“是,额娘,儿子知道了。”
我回到书房独自静坐。此时此刻身边再无旁人,我终于可以直面己心,承认自己心底最深处藏着的幽暗心思:除了担心尔晴骑高头大马会发生意外,我买“果下马”确有一点故意气她的成分,且见她因我生气,我竟隐隐觉得……很是有趣……
我不禁摇头轻笑,自己怎会变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