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拿掉眼镜擦干眼泪打算仔细看看韩金树时,他突然听到耳边谢斯年声嘶力竭的呼唤:“爸?爸——!”
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韩金树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平静地半闭着眼睛,眼皮下以往炯炯有神的目光逐渐冷了下去。当那一声“爸”不再刻意、不再矫情时,或许它迟到了;人最后丧失的知觉是听觉,希望韩金树他听得到。
世上少了一位再伟大不过又无比平凡的父亲,
他急着追上振生赴约,
到时好骄傲地告诉振生:咱儿子特棒,他一定活得比我们更精彩。
……
“李凡,你妈妈会想你活下去的。”
“多吃点好的,听见没有李凡。”
坐在地上许久的李凡被谢斯年和吴奕乐搀扶起来,他感觉耳鸣得厉害,仿佛韩金树很久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大人对孩子们报以什么期望呢?多吃点,健健康康的;对李凡这种命途多舛的孩子,韩金树只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活生生的案例摆在这里,他对谢斯年、李凡的人生没有过多的要求。
活下去就好,其次开开心心的,其余的不重要。
比起李凡的失魂落魄,谢斯年仿佛理智许多,他抱住丢了魂儿似的李凡一边哭一边摸着脑袋安慰着,为他轻轻擦干眼泪,等他平复下来后又去给刘淑菊递纸,轻轻抚下韩金树没有闭紧的双眼。
屋子里见不到夕阳,外面的火烧云成了是日已过的标记。
“妈,我……”他开口的瞬间眼泪止不住决堤,颤抖着嘴唇克制说:“我去接雪子,您和爸在这儿多等一会儿。”
飞机上的雪子并不知道北京发生了什么,坐在车上的谢斯年仍然沉浸在脑雾之中迷失方向。有一瞬间他觉得心痛,又觉得内疚,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韩叔叔心脏的问题?为什么去新疆的人是雪子不是他……
虽然最后时韩金树对雪子没能回来只字未提,但他肯定想念的不得了。父母心中有属于他们的一杆秤,爱是一样的但分量、方式却一定不一样,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
正因雪子是他亲闺女,他给了谢斯年更多的爱。
几乎是踩点儿到机场,航班刚好到达,谢斯年和吴奕乐焦灼谁都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开口。
吴奕乐四处张望捕捉到远处拉着行李箱慌张地四处寻找的熟悉身影,和北京天气不相符的黑色夹克显得她高挑、利落,“雪子!”他下意识冲那个方向大喊。
该怎么开口?雪子又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想到这儿吴奕乐干燥发红的眼眶又热热的。
“雪子——!”谢斯年跟着喊了一声并冲她跑去。
四处寻找的她寻声看去发现了二人,顾不上拉行李箱她直直地冲谢斯年跑了过去:“哥——!”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当视线里布满眼泪的踪迹时她扑在谢斯年的怀里失声痛哭,零散的碎发沾着眼泪贴在脸颊上,哭了好半天她抬头顶着红眼圈抽泣问:“哥,爸是不是走了?我们是不是没有爸爸了……”她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撇着嘴趴在谢斯年胸口哭。
她也是个遇到困难时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想家里的床、想爸妈、想家里饭菜的小女孩。
“我梦见爸了,我跟爸说我马上回去了,他不理我……”她哭诉着心中的委屈,“他跟我笑笑他就走了,哥……”
“我们是不是没有爸爸了,哥……”
未曾想到那次在机场送雪子前往新疆是父女俩的永别,仿佛是父女间的心灵感应,在他们两个大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张口时韩雪像是知道了结果。频繁眨眼试图遏制眼泪的谢斯年什么都没说,他闭上眼睛抱住雪子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一旁的吴奕乐悄悄拉回被韩雪甩出去老远的行李箱走了过来,心疼地摸了摸扑在谢斯年怀里闷声哭泣只露出个脑袋的韩雪,整理面颊上的碎发别在耳后,轻轻抚摸着他能触碰到的面颊、耳廓。
他的话语苍白无力而落寞,仅剩下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好了雪子,妈和小烦人精还在医院呢……”
像是才注意到身边的吴奕乐,雪子擦了把眼泪撒开了他哥投入了吴奕乐的怀抱,谢斯年趁着这个空档背过身去,额头顶着墙努力支持身子——大人总是这样,心里都很难过,却为了他人的感受要故作坚强。
回去的车上韩雪冷静多了,直到再次见到爸爸……止不住的眼泪是两千多公里日日夜夜的思念与再也见不到的遗憾。屋里站满了人,除了刘淑菊和李凡,得知消息的院领导、韩金树的学生、科室的同事下属等第一时间赶到病房。
人来了,人回来了,人也走了。
生命本质是一场无法回头的旅行,它的所有遭遇不容人反驳,不容人选择不接受,甚至任何逃避看似与人生的主线无关却是生命面对问题给出的另外一种答案;已经明确终点的情况下我们又期待着、又告别着被岁月裹挟向前,要尽可能选择一条无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