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埋怨李凡一面埋怨着自己,她知道李凡可怜,但每次看到可怜的李凡难免想起可怜的妹妹。
“一码归一码,大姨儿。”李凡有力的手死死抓住大姨儿的手腕,语气平和道:“我要是死了这钱没人还您了,能还您说明我好了,手头儿有钱。”
眼见李凡不听劝,大姨儿呼叫外援:“哎江佳你出来劝劝你弟弟!”
听明白事情原委的江佳从里屋冲了出来,原本逼仄的门厅显得拥挤不堪,她抬脸瞧了一眼弟弟的面无表情,点头后心一横扯过已经被揉皱的信封一把塞进她妈外衣兜里。
“妈您拿着,”江佳下定决心,“往后我挣钱了多给乐乐花,您甭操心。”
哎不是,江佳她妈愣在原地,她让她闺女来劝李凡的,不是让她来劝她妈的!
“我医保报销的钱下来了,您拿着吧。”李凡补充说,“我不送您了,我们接着吃饭了——走姐,吃饭。”打发走大姨他拉着姐姐继续吃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心里不是滋味的不止江佳一个人,她和妈妈明白当年没给李凡的那口饱饭是现在一桌子四个菜找补不回来的,哪怕是死李凡也决心要自己面对。李凡知道从小到大大姨一家对他没有责任与义务,帮衬是人情,不帮是本分,要饭不嫌馊这道理他当然明白。
但长大之后要以家人的关系维系,这是李凡所学不会的。小时候遭到大姨儿一家嫌弃后他明白他和她们不是一家人,打小儿没有家人的李凡长大自然学不会如何维持表面上的家人关系,他并不冷漠,只是如小时候一样不打扰、客客气气,对方的好意尽量不接受,不得以接受的话尽量早点回报。
她妈不再说话,揣着牛皮纸信封中一千五百块的五味杂陈回家。
是愧疚吗?愧疚就对了,江佳想。扪心自问她们家当年没有困难到不能一直给李凡一口热饭的地步,她小时候却在父母的诱导下说出很多类似于“你怎么不回你家”、“你怎么总在我家”一类的话。正因小孩不懂语言的修饰与对错,所以善意和恶意全是直白的,大人则善于利用小孩的不加修饰说出他们的心里话。
反过来看韩金树初回到北京那几年,刚分到房正困难时谢斯年他爸死了,没过两年谢斯年成了没家的孩子,他们两口子拉扯大两个孩子未曾有过怨言。
一个血脉相连,一个非亲非故。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屋里不禁逗的李凡终于被江佳撬开嘴,“哎你和九爷谈恋爱了是吧?”江佳凑上前探头探脑地观察正在吃饭的李凡,“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跟姐说说。”
李凡耳根子泛起红晕,他点点头眼神躲闪不打算正面回答。
“哎说说啊,你们俩大老爷们儿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凡无奈,“对。”
“什么时候的事儿?谁先提的?”江佳饶有兴致继续盘问,“哎我当初就觉得你们俩认识的挺巧的,还这么聊得来!”
李凡简单回忆下事情经过后说:“……我先提的。”
“啊?!”江佳差点惊掉下巴,“你先提的?”
“对,我。”李凡放下碗筷擦擦嘴,大大方方地表示:“那时候再不提时间不多了。”
人生不留遗憾是江佳的人生信条,很早之前她察觉到谢斯年和李凡关系的微妙,她看到了很多李凡从前未曾有过的笑脸。之后的日子里,她相信李凡可以变得更爱笑。
“九爷真他妈怂包蛋,他怎么不先提啊。”一想到是李凡主动的,江佳气不打一处来,“他可真是小心翼翼滴水不漏,要不是那天韩雪说起这事儿我还不知道呢!”
“他当然有他的顾虑,”李凡说,“他觉得万一我不喜欢他呢?万一我怕我死了没人陪他呢?”
原本觉得不平衡的江佳听完琢磨了一下,“你说的也有道理——哎不是你怎么处处都向着你久哥?”
被江佳问一愣,李凡挠挠头反问:“我向着男朋友,很奇怪吗?”她总觉得弟弟还小,小时候没有早恋过长大后没有暗恋过,对某个人好直白而坦率。现在他为他久哥说话是不奇怪,但稍微不太习惯……
“好啊你,确定关系就确定立场了?”
嘿,那怎么着?李凡倍儿骄傲,他跟他久哥天下第一好。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佳在李凡家里熟练地归置碗筷擦桌扫地,从最开始她和吴奕乐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游刃有余,青年人的成长总是在春夜连绵细雨之后。整理好生活,往后的日子就顺顺当当的了,江佳她妈常说人最起码得学会照顾自个儿,过日子得有过日子的样儿。
利利索索的,硬硬朗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