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就是一场意外。
“请假,”李凡手中的牛皮纸档案袋轻轻落在吴奕乐桌子上,纤细修长的手指试图压住袋子里木已成舟的秘密,“病假。病例在这里。”
听见“病假”这俩字吴奕乐眼前放光,若无其事拨开李凡的手拆开档案袋,从中拿出一张又一张他看不懂的报告,直到找见请假单和入院通知单。
“或者辞职也行,”李凡看他乐哥目光落在病假条顶端红色行书的医院名字上随口道,“反正不知道……多久能回来。”踌躇的瞬间他本想说,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
生命是有终点的,有人近,有人远。
吴奕乐不明所以,“还赌气呢?”
“?”李凡一脸茫然,“赌什么气?”
“上次老板呲儿你了啊。”吴奕乐说,他拉起李凡的手摇了摇抬头问道:“是不是还因为这事儿?”
“没有。”李凡抽回手的同时用手背拍了他手背一下,系好衬衫袖口扣子低头道:“不知道病假请多久,太长时间可能影响公司效益。”
抽回手的吴奕乐拿起桌上的笔自顾自玩起来,“胡说八道,不批,想都甭想。”他打趣儿说:“你想栽赃你乐哥开除身患疾病职工然后让我赔钱啊?就我兜里这俩子儿直接号儿里蹲了我。”
李凡不说话,低眉浅笑收拾从档案袋里拿出来的东西。吴奕乐记忆里很少有李凡笑着的画面,不需要再说什么,这样的画面就很美好,寻常的办公室灯光下从他的角度看去李凡还是小时候有些含蓄、内敛的模样,并且被冲淡了小时候那股子惨兮兮的倔强。
灯光不像打在李凡的衬衫上,像是李凡会发光一般好看。
“劳动仲裁又不是只判你一个。”他说。
吴奕乐还没有回过神,他沉浸在李凡少有的阳光一面中,不经意间浅笑变成了坏笑,“你打算断我活路是吧?”他汗颜回怼,略带委屈反问:“我要是没钱谁带你吃好吃的啊?”
好好的李凡,美中不足长了张嘴。
转身要走的李凡回头瞥了他一眼,抱怨地嘟嘟囔囔:“我可不管。”
看病会把人看出小孩子脾气吗?李凡今天怎么了?这些问题萦绕在吴奕乐的脑海,清瘦沉闷的背影似乎被附上一些活力,他不知道这种活力可以维系多久,不过——挺好的。
住院难是现今中国各种疑难杂症患者无法回避的痛,北京不止是北京人的北京,还是全国的北京。这意味着满北京的医院、顶尖的医疗资源面向的是全国人民。庞大的人口基数,紧俏的医疗资源……它具象地表现成挂号处整晚整晚排起的长队,明明早上七点半开始放号却从凌晨两点开始聚集排队。
医院是医生的战场,也是患者的战场。遍地纸壳不是随地乱扔垃圾,反而是排队挂号的人夜晚唯一能休息的地方。人满为患的二十四小时肯德基、麦当劳,周围15元一晚地下室旅馆的一张床,为了挂个号,为了一张住院单付出些辛苦是值得的。
毕竟没有什么比获得生的希望更值得。
不得不承认的是,李凡活得很辛苦,但他拥有远超整晚整晚排队、没有尽头地等入院通知的人不能比拟的幸运,少走不知道多少的弯路。跌跌撞撞的命运中他认识了他久哥,他是他一束光,是他走投无路时突然指向远方的标识。
患者觉得能拯救性命的医生其实常自认为是一粒尘埃,谢斯年经常性面对一个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触碰到一个未知的领域、摸到已知领域冒出解不开的疑惑时这样觉得。无力感会在生命消失在他眼前时、事后补写医嘱时、看向窗外最寻常阳光时席卷而来将他埋没。
此刻李凡提着行李办理好住院手续站在他眼前,无力感被笑眼盈盈溢的表情所冲淡,可他却平生第一次有种惧怕未来的想法。
化疗会更好吗?或者更坏?谢斯年不敢继续往下想。
“东西重吗?要不先放东西?”谢斯年顺手接过问。
“都可以。”李凡回答。
住进来就算尘埃落定了,“我们先入院检查?”谢斯年征求问着领他往护士站走。每天早上是病房最忙的时候,新入院、出院业务等主班处理,坐在电脑前的主班护士看似气定神闲,实际上已经放在油锅上煎炒烹炸好一会儿了。
“高老师,有个新入院。”谢斯年趴在主班护士电脑后吧台的位置轻声说。
主班护士扯着嗓子抱怨:“刘海军医嘱怎么下的!一会儿下一个能不能拉干净了!”一嗓子喊得谢斯年和李凡一起捂耳朵,吼完一声的高老师寻声看去面无表情道:“今天十二个新入院呢。”
这个节骨眼儿的护士脾气大,不能惹。
谢斯年冲着身后的李凡打个眼色,高老师循目光看去,李凡呆站在原地仿佛还没有从那一嗓子回过神,高老师鲜艳、漂亮的口红在他眼里如刚喝过血、吃过人。
她将页面点到入院患者信息之中上下翻找,“哦你朋友是吧?是韩主任约的那个吗?”寻找到李凡的信息后点点头,“叫……李凡是吧?”
“对。”谢斯年陪笑点头,“入院办好了,高老师您得空办个入院。”
高老师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没事儿谢,哎他管床分给谁啊?”没有刚才那么吓人。
“分给刘海军吧,我等会儿催他下医嘱。”谢斯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