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里藏着讨好的笑让人难受,韩金树说不出来那种奇怪的感觉——比他年纪小、比他家境差的患者见多了,为什么他总会留意李凡?可能李凡与谢斯年的关系好,可能李凡病例情况特殊,可能李凡像他闺女这么大……总之他尝试找了很多理由,最后全付之以一个站在窗边投向远处二人雪中背影的眼神。
这次食堂关门了,他拿什么哄哄李凡呢?今天这么大的雪,李凡好像又变成了刚认识时的样子,沉默,一言不发——实际上李凡与谢斯年之间的努力是双向奔赴,一个努力为对方找到活下去的信念,一个努力找活下去的信念;一个努力向对方敞开心扉,一个努力让对方可以对自己敞开心扉。
努力是能改变命运的,从抗击鼠疫的伍连德到研发乙肝疫苗的陶其敏教授……他们全是竭尽努力改变无数人的命运的。谢斯年先努力自我安慰调整情绪,千万不能在李凡之前气馁,应该不会更糟糕了,不会的。
“哎谢大夫,才走啊?”站在门卫室门口抽烟的保安打招呼。
“嗯,刚下班。”谢斯年手从温暖的衣服兜里抽出挥了挥。
李凡的世界里充斥着风声,杂糅脚下踩雪“咯吱咯吱”的声音,抬头仅有惨白耀眼的灯光,它原是有温度的,在此刻与泼天的鹅毛大雪融为一体戚戚冷冷。而让他觉得有温度的人仅在和门卫打声招呼之后,又再次陷入无声的心理斗争。
“乐乐……”谢斯年轻轻唤了一声,纠结的情愫和温度一起消散在冷风中。
他没有得到回应,李凡仍然继续向前走,要不是掩饰性地揉揉冻红的鼻尖还以为他没有听见。
该怎么办呢?不能讲道理,讲道理李凡不会听的……谢斯年深吸一口气想对策,诶,有了!“哎乐乐,理理久哥?”他猛地凑过去揽住李凡单薄的肩膀晃来晃去,“理理久哥,理理久哥,你不理我我挠你痒痒了?”说罢伸手准备戳李凡。
原本要笑出来的李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要,”再度冷下脸去在嘴角留下一个说笑不是笑的弧度,“不要!”支起胳膊挡住他久哥一只手低声反抗,“你烦不烦!”
没有看出任何端倪的谢斯年觉得可以打开话匣子了,“哎那你主动跟久哥说说话久哥就放过你……”
“好了——!”李凡突然挣脱推开了他久哥,站在原地甩甩胳膊,半张脸埋在围脖里,刘海遮住原本能传递情绪的窗子,抬头冲他久哥嚷嚷:“我就是不想说话!为什么非得迎合别人!”
大雪里红了眼眶的模样莫名可怜,谢斯年一脸茫然站在原地开始后悔刚才的急切。
“难道我拿着报告傻笑你就开心了?他妈的这种结果谁能笑出来!”李凡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大街上,时不时会有人回头看他一眼,看不清又怕被发现匆匆离开,“这他妈不是考了鸭蛋的卷子!我他妈不能不高兴一会儿吗!”眼泪早在吐露出心声之前落地。
谢斯年努力平复压抑半个多月的情绪,其实他也想像李凡这样喊出来——但他不知道能喊什么,仿佛有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迷雾笼罩在二人身上。
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他是,最好的朋友,攥紧拳头的谢斯年努力为对方开脱并找到合适的立场。
哭闹出来总好过于憋着,“好了,久哥错了。”谢斯年凑上去试图用手擦干对方的眼泪,只不过这种努力越描越花,急中生智他干脆解开他的外套,抱住李凡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哭泣就不怕寒风吹伤脸了,谢斯年轻轻拍背像是在安慰小孩,怀里李凡正抱紧他久哥呜呜地哭。
好了,好了,谢斯年同样努力自我劝慰;不要哭,不要跟着李凡一起哭,鼻子酸酸的,他要控制不住了。
情绪是个富有感染力的东西,让平淡无奇的生命变得绚烂多彩,也可以让原本多彩的生活突然因为一场绝症天地失色。
李凡哭够了不忘在他久哥怀里蹭蹭擦擦眼泪,确保擦干了之后抬头看看他久哥。谢斯年露出个歉意的微笑,“好点了吗?”李凡好没好点他不太清楚,反正他毛衣里的秋衣已经有点被眼泪浸湿,他找到冷静下来的机会马上道歉:“对不起,乐乐。”
蹭蹭鼻子的李凡点头,离开谢斯年的怀抱默不作声将围脖提上去,再抹一把发红的眼睛将周围皮肤揉红一大片,“好多了,”抽搭下鼻子他继续说:“不早了,不知道有没有炒货店现在还开。”小花猫这个时候还想着吃。
不想着吃想什么呢?那张糟糕的报告吗,吃一顿少一顿,李凡明白。
大雪要淹没整个世界之前,二人像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漫步在大街上,李凡觉得要飞起来了,脚下踩的不是雪而是云朵,眼前零星灯光是星星,风从耳畔经过期待他于云间穿梭过去——而这一切都是他哭缺氧了而已。
“对不起,久哥。”李凡笑起来说,这次是发自内心自然地笑,“其实这一年里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听起来像是在发疯,可这是乐乐最真实的感受。
“我姐和乐哥想方设法哄我开心、哄我吃饭,一个陌生人从普通朋友变得好到无法形容,原来我也可以被需要……还有,”想起刚才还在哭咧咧的自己李凡莫名笑出声,揉揉脸娓娓道来:“第一次哭起来不是安安静静的流眼泪,不是躲在柜子里哭之后赶紧给人赔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