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上次要不是天青守秘密,早就出事了!你还敢再来一次?”
童心尘跪坐案桌上,探手去取许安平举高的《群妖录》。丝毫不知悔改。只是娇滴滴喊着,企图萌混过关。
“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我惊死了!还惊喜!别人若是问起,你日日待在这水榭,如何知天下妖邪之事,我要怎么答?你想过没有?”
许安平正在气头上,童心尘一时也没了法子,嘟着嘴坐在案桌上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都是气鼓鼓的。只有案桌上的香钟明明灭灭。
时间退回六年前,月升剑刺穿胸膛的许安平回来了。
大半夜猝不及防打莲花池爬上来、洗漱、更衣、做饭、吃饭。差点儿给半夜上厕所的许楦楦吓出病来。
抱着饭桶是因为肚子,拿着筷子是因为面子。
许安平的平安归来让曾经倾尽全力的封印、天昏地暗七杀灭绝大阵全都成了笑话。
事实证明,人类已经无法抵抗青宣一族的入侵。
“香叶红!”
“石竹紫!”
“花青!”
许瑄瑄说一种颜色,许安平就变换一种颜色。许瑄瑄玩儿得笑不拢嘴,许安平只是一脸宠溺地望着她问还要怎么玩儿。
他显然对自己的新身体很是得意。全身上下七彩颜色随意变换着。
“变成水的颜色。”
童心尘皱起眉头。许安平想了想,身子真就渐渐透明,渐渐不可见。两人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一点蛛丝马迹,皆是虚妄。他真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脖子上被亲了一口。
“只要我不出声,你又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
许安平耍够了,恢复原貌,坐下来抓起筷子快速扒饭。
“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新的身体新的记忆新的他,还依旧是许安平吗?
“只要你喜欢,再肉麻的话,我都可以学着去说。”
剑魂归剑,记忆如潮入海。那时候,他也看到了童心尘藏在剑中的九世记忆。他一直怨恨自己苦恋对方辜负,现在才知道,苦恋九世的人何止他一个?若不是造化弄人,童辛尘、童鑫尘,童芯尘,童歆尘,童莘尘,童锌尘,童忻尘,童欣尘,童昕尘随便一个都可以与他修成正果。因此,聚拢出人形的那一天,他回来了。他等不及了。九世蹉跎岁月,三番四次为着过去刁难眼前人,后悔。从今往后,他要对爱人忠诚、坦诚。
“有件事,我必须试试。”
童心尘说罢,剑尖再次穿透爱人的胸膛,两手紧握的一瞬间,童心尘眼里别无他物,只有他爱人的血、绿色的血。
“你先让我咽下这口饭行不行?”
许安平的埋怨连同绿色的血液一起,喷溅而出,污了一桌好饭菜。
童心尘的果断吓得一旁的许楦楦几近窒息。这可是第三次!这可是他心心念念了六年的爱人!怎么就能毫不犹豫下得去手呢?
童心尘就这么看着。眼里悲喜全无。他看着地上一点点蠕动聚拢的液体,眼里起了波澜,收起了剑,到案桌旁给许楦楦一封信。
“干嘛?”
“去买烧鹅,要左腿。”
“不是吧?现在还是白天。”
童心尘知她误会,现已无心解释。“叫你去就去!费什么话?!”
倒是地上那摊绿色的水点点滴滴汇聚成人形,在许楦楦身后伸出手来,轻拍她肩膀安慰。
“你别那么凶。瑄瑄,你干爹要试几百种法子杀我,场面有点难看,你还是去买烧鹅吧。乖。”
许楦楦一走,童心尘再绷不住长辈的端庄。上前半步将那人揪起来。
“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死外边算了?”
许安平擦擦嘴角饭粒,亲亲他那发红的眼角。将人抱在怀里听他哭诉这六年的思念。嘴巴却是大张着,让那桌上的米饭如河流入海。嚼着嚼着还要见缝插针嗯嗯应两声。
刀枪剑戟、水火相侵,伤不了他分毫。倒是童心尘抓武器的胳膊酸酸的。
许安平在这期间抽空去厨房做了三锅饭,全吃光了。肚子也就不饿了。看他拿剑的手腕转了转,很识趣地暂停了此番尝试,绕到他身后下手给他揉揉。
“这云霁,怕是杀不死了。”
许安平点点头,“确实不行。你方才那些法子我全都试过了。”
童心尘闻言惊得坐直了身子起来。
自杀的所有方法,他一个个去试,试了6年。一次次的自杀,一次次的痛苦。一次次的,再来一遍。他怎么下得去手的?童心尘顿觉心如刀绞。他心疼起这孩子的坚强。
“跟个蟑螂似的。怎么也死不掉。”
他嘴角抽动着,成一条线。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泪水滑落脸颊。他想笑。可是他做不到。
星沉看得心肝儿揪着疼。一把将人摁在自己怀里。下巴蹭着他的头顶。也哭了起来。
许安平哭泣的声音小小的。夹杂着瓮瓮的问话,他问,“为什么会有一个坑?就差一点。一点点。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为什么会有一个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魔怔一般反复喃喃着为什么。
本该严丝合缝的清虚玉璧经年累月有了裂缝有了划痕。青宣一族本就极小。这一点点的空隙被它逮到了,扎根其中,得以喘息,积蓄力量,最终顽强的根系破开了清虚玉璧,青宣一族得以再生。
两片清虚玉璧本为一体,也许是岁月冗长霜雪千年,其中一片有了一个很小的凹陷。刚好容纳了一片未死的浮萍小叶栖息其中。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小小的叶子只有生的渴望,也只进行生的挣扎。繁育,挤压,再繁育。根儿摸索着伸出玉璧之外的那一刻,阳光洒在它身上歌颂它的顽强,露水给它铺上慰劳的外衣,它就这么活过来了。顶天立地,撑开了清虚玉璧。他们,便一起活过来了。
一千年的复仇,无数人的牺牲,近在眼前的胜利,在最后一刻,尽数灰飞烟灭。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死亡都成了虚妄。这是何等的绝望?
星沉想开口安慰他,一张嘴,话堵在了嗓子眼儿。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当初刚苏醒,没有人救得了潘玉龙。他又搞不定清虚玉璧。想着攻击清虚玉璧逼它开启修复的本能。用尽全力,只抠下来指甲大小的碎片。
是他当年的无心之失造成了今日所有努力付之东流的悲哀结果。
这事儿要是叫他发现了,这辈子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都别指望他会原谅自己。
那么,事到如今的星沉只有一个选择。
星沉将嘴合上。脑门儿冒出冷汗。闭上眼睛,仰头撒谎道,“也许,是天意吧。”
这个秘密他必须带到棺材里去。
“天意?”许安平把鼻子一吸,正色道:“最后一次机会。”
“我砸的!我认!我认!行了吧。”
童心尘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举起左手捂住半边脸。
没有声音?从指缝里偷眼看去,许安平神色如常。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坏了你的千年布置。”
他接受清虚玉璧治疗的时候也看到了它自己在修复自己。所以,他知道是谁砸的。但是不想彼此有隐瞒,不想他一直怪罪自己。
他童心尘何德何能有这么个体贴入微的好情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哎哟!亲亲。”
许安平一把托起他乱来的嘴。轻描淡写道,“当你亲眼见过爱人生老病死娶妻生子,你也可以不生气。”
童心尘一想到那个苏家就头皮发麻。“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可是啊,人都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人家那时候还没恢复……”
许安平很满意,咯咯笑着躺回他肚子里。作恶地一下下撞他肚子。两人打闹起来。
颇有岁月静好的味道。遂感叹道,“现在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我们都活着。一直困扰你的青宣一族的能力,现在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剑能杀人,也能救人。看你怎么利用它。”
“云霁他必须死。”
童心尘直起身子来。“你,又有了法子?”
许安平点点头,闲情野鹤般给了他一个杀死自己的唯一办法。
“我不会再增加云霁的力量。以目前来看,只需要找80万万个人许愿,将云霁分散成80万万那么小份,再用天雷将这80万万人挫骨扬灰。”
童心尘心知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杀死云霁,许安平就不会放弃。他能找到这个方法,说明,计划已经在稳步推进中。一旦凑齐了80万万人,他便会与云霁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朝一日,推开古芳苑大门,遍寻不着,徒增失落,那便是他无声消逝了。
童心尘吸了一下鼻子,收了伤悲。对这必然的死亡,他心中仍存一丝希望。
“进行到哪里了?”
“384人。”
童心尘旋即松了肩膀呼出一口长气。按这速度,天荒地老都凑不齐这许愿的80万万人。
“不过有一种方法你肯定没试过,要不要试试?”
童心尘突然眉梢一动,摘了他嘴边最后一粒米饭,眼睛直勾勾盯着许安平看。
这眼珠子一转,准没好事儿。许安平揪着他小鼻子摇了摇。嗔道:“牡丹花下死,你是真风流。”
亲了亲他小脸蛋儿以作补偿。拒绝了。
“晚上再说。瑄瑄快要回来了。”
“她肯定不会回来的啦。”
“你怎么知道?”
童心尘不语,亮出手上纸条。打累了歇息的时候打门缝儿递进来的。许楦楦这丫头可真机灵。
纸条上书:我送信去八大门派可以。但我脚程慢,至少两天。干爹他从前想你念你又要照料我这个孩儿,常常是吃了上顿忘了下顿。如今修为回来了毛病却拉下了。每每吃饭不准时就会胃疼,你记得到饭点儿了催他一下。
童心尘双眼亮晶晶的。眨呀眨。给许安平看得心虚。抱着饭桶步步后退。
“其实吧,也不急,来日方长的,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喝点水或者我收拾……”
“嗷呜~”
童心尘将纸条一口咬在嘴里,四肢着地、匍匐前进、步步紧逼。如饿了百年的野兽,见到了一只肥美可口的兔子在自己嘴边一点点无力地挪动着。
这有了后面天青游湖一事。
那三天,许瑄瑄对外都说童心尘刚刚手刃爱人,伤心欲绝,闭门不出。实则连夜送信,火速召集各大门派掌门暗中聚集水榭,商议许安平的去留问题。
“云霁是杀不死的。因为我成仙了,云霁也鸡犬升天。”
人未到声先到。众人不禁好奇是何人出言狂妄。齐齐往声音发出处望去。
温元白怀里一物听到熟悉的声音全身一震,急急扒开温元白胸前衣服要爬出来。后者慌忙扯着衣服维持体面。
不远处,一条莹润的水带当空飞出,拨开脚下内堂金丝珠帘,扰乱了沁人的一缕香烟。门内,自下而上缓缓现出两具谪仙之身。
一则金丝莲纹下摆,是虚静派道袍。
一则着装过于清爽,简直惊为天人。那腰间缠了一圈棉麻白布遮住腰间便遮不住腿间。外面薄纱衣似金水熠熠生辉,自那左肩往右下贴身轻垂,尽显其身姿高大雄伟。
众人疑虑间,一双玉葱的手指拢起头顶珠帘,侧身弯腰让出身后人。赫然现出一张绝美容颜,如月宫冷兔。
童心尘本来只想让他穿纱衣的,死活不从,不得已加了条白布缠腰。白瞎了这好身材。故此,扁着嘴有所不满。
玉葱收回,水带也乖巧地萦绕在身侧。时大时小,时圆时缺,时而环在腰际显侧腰薄肌,时而衬于健硕的胸前更是惹人垂涎。身前身后那只二指大的小鱼儿畅游无阻,端的是个自由自在活泼可爱,教人恨不得生作此物长伴美人左右。
半晌,众人方才自美貌中缓过神来,抬头看清来人。
那小鱼儿不是他物,其中一环脖一圈雪白,正是那小围巾和叶吴香的转世。这欣长健美的少年郎也是他们相识之人,正正是许安平是也。
行进间,阵阵异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重新认识一下,在下群芳毓德元君座下十二花神六月花神青莲仙子之部众,隶属其麾下第九千九百八十一莲池,道号莲守,圣号!西南梵宝十二金门春芫丹灵莲守!护世真人!”
许安平一口气念完这一长串领导上司名号。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在心里好生咒骂了一番天庭这该死的陈规旧矩。
“当然,你们可以叫我俗世姓名,许安平。如有需要可以报我完整圣号请神。你记得住的话。当然,帮不帮你,最后是我说了算。”
一拱手,一挑眉。礼不可少,犹自高傲不减当年。
“师父!”
鲤鲤披着白袍指导温元白晨间打坐,一张纸条当空飘落。上书:青宣一族一事,恳请各掌门莅临虚静派商议。
闻到字条上熟悉的春芫草气息,鲤鲤就疑心他师父没死,死死扒着温元白要来看一眼。果不其然,是师父!
喜出望外,钻出去揣着小手手飞速奔向许安平。后者见他也是眉开眼笑,想蹲下来将它轻轻抱在怀里,顺手遮住无限春光。一动,腰间白布就要往上滑脱,故此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