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时,温竹卿率先醒了过来。
太阳暖融融自地平面升起,秋霜凝水从暖红结界上滑落,阳光穿树梢而下,一半明一半暗地遮下了半张脸,睡眼惺忪的人揉了揉暴露在红光下的左脸,侧头看向身边人。
呼吸声均匀在耳膜上穿梭,陆程哲还在睡着。
果然如他所想,这人极规矩,睡前是何种姿势,现在还是何种姿势,整个身子规整得像是一个正方体,左手搭于小腹,右手微微外侧,紧贴着温竹卿放在身边的手。
陆程哲应当是故意如此的,昨日半睡半醒间,温竹卿便察觉到手背上的点点痒意,眼睛睁出一条小缝,便看到有只手不安分地鬼鬼祟祟,视线上移,甚至还能看到这人试探的神态。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并未出声点破,也未曾...躲避。
秋蝉鸣唱着,这个时节它们本该消逝,或是不甘心,在最后的短暂时日,鸣唱声竟是带上了几分嘶吼。
吼的人...心烦...
被拨动的心弦再次跳动着...
陆程哲昨日之话简直是挑明了,温竹卿原以为暗恋与明恋没什么区别,他本就知道对方心意,说不说出来,也只是多一句话罢了,无伤大雅得很。
然而直到真的直面那句话,他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许是多年没被人表白,心脏居然跳得不听使唤。
他以为这不使唤也就是一时,插科打诨故作不明混过去,睡一觉也就好了,结果睡是睡了,醒来依旧不安定。
温竹卿移开手背,将纤细手指悬空遮于眼睛上,一边眯眼看着暖阳,一边默默想着这不安定的缘由。
难道是因为玉竹镇的守望相助?还是和陆哲那张相似的脸?因为他读懂了陆哲的欲言又止,还是...单纯因为身边的陆程哲人很好?
移开的手背默默放下,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又学着陆程哲昨夜的试探,将手掌放回了原地。
他默默看着与他白皙手掌相接的手背,那手背上留着几道血痕,是在两相结界中伸手穿屏障后被划伤还未愈合的,宽厚手掌中结着几颗茧子,看位置应当是勤加练剑的缘故。
这本该是双富贵手,却因为不靠谱的修仙梦,生生磋磨了。
陆程哲为什么要修仙?
温竹卿不知道,只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脸庞。
这张脸他看了很多次,以前看是讨厌,现在则是观赏。
因为观赏心态足够平静,他还发现了很多以前没发现的事,比如那双眼生得很是柔和漂亮,抬头看人时没有一丝盛气凌人反而温柔可亲,那双眉并不凌厉,就那般平直生长,让人莫名想到汩汩流动的清泉,那张唇红艳可人,出口之言皆是温言软语...
和那个霸道毒舌总裁陆哲一点也不一样!
是太久没见心生想念么?怎么又想到陆哲了?
正入神时,面前人睫毛微动,微微转醒。
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呼吸间惺忪睡眼已然睁开。
而他还在盯着两片红唇看——目光下移,眼带沉思,像极了一个欲行坏事的猥琐男。
温竹卿最不能接受失态,或者说最不能忍受真实情绪外露,脑子还在宕机,手却先一步抓上了染着伤痕的手。
“师兄?”陆程哲还在刚醒的混沌中,一夕之间反应不及。
温竹卿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春风化雨般地勾出一抹笑,将眼底的慌乱掩在后继升起来的戏弄下。
“陆师弟,你不规矩啊,居然趁我睡着轻薄于我。”说着话,温竹卿拉着人手坐了起来。
如凉水兜头浇下,神识霎时清明。
他睡前的确不安分,所以此话一出,陆程哲毫不怀疑地将错尽数怪到了自己身上,起身坐起,手无措地想收回,却被抓得更紧。
沉稳双眸中难得露出一丝窘迫,眉间夹着为难,支吾半天,只低沉说出一句,“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直到此刻温竹卿混乱的心跳才渐渐抚平,在大学兼任助教时,不晓得多少人说他装,他倒是感谢这份装,若没之前千万次的演练,他也不能转换得这么迅速。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温竹卿松开手,收回目光,故做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不是。”陆程哲顺着温竹卿的话,“我自当向师兄赔罪。”
“赔罪?”温竹卿眉眼弯弯,“你要如何赔罪?”
“师兄想要我如何?”陆程哲一脸虚心求教。
温竹卿斜眉看他,“你要赔罪自然要自己想,怎么还要问我?”
“是。”陆程哲规矩坐于一边。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师兄...我...”
“师兄!”温了了声音传来,“师兄你在哪?”
虽抢占先机提前质问,温竹卿内心到底是有些忐忑的,是以刚听到温了了声音,也不管陆程哲还要说什么,便高声答道:“我在这!”
说着红衣从稻草上灵活跃下,陆程哲抓着衣服,也跟着跳了下来。
温了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幕——温竹卿头发散乱,头上沾着草屑,一副匆忙下来慌乱整理的模样。
陆程哲面色别扭,衣冠不整,连外裳都没来得及穿。
“你...你们...”温了了口齿磕绊,一脸惊讶。
他的师兄!
他冰清玉洁的兄长不会已经被陆程哲这个小人染指了吧?
温了了很想质问,很想插到中间将两人分隔得远远的,但还有阵法要修补...
他这边还没问出个所以然,那边族长就派人来请了。
于是,温了了只能含着怒气先修补结界...
以前这个阵法是不存在的,多是万宗之巅派弟子镇守,但随着妖魔邪祟的减少,弟子渐渐撤了,不少地方也因此退了镇宅财。
织云村也曾动过退的想法,还是族长拍板坚持加之又出过两次邪祟扰人事件,这才压了下来。
修补完阵法,又收下镇宅财,几人起身回程。
一路上温了了苦口婆心,百般劝解,千般询问,温竹卿听得烦了,掐了个诀屏蔽了听觉,这才获得了片刻的清静。
到万宗之巅时,温父还在闭关,几人不用参拜,便各自朝住所而去。
万宗之巅于山巅建派,山顶秋意要比山脚更浓些,分别几日,春昼小筑外原本旺盛的花红柳绿已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