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远脚程是快的,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快也快不过众人围堵。
当窒息黑夜完全褪去,耀日再次升起,他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陈家大院的刑架上。
蘸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身上,每一鞭都见红见肉,疼痛无比。
“跑啊,让你跑!还敢杀狱卒,胆子肥了!”季知远满口鲜血,他张口想说不是自己杀的,却也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
“千亭那个野小子在哪?说,你把他藏哪了?”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季知远吐出一口鲜血,断续地一口咬死。
“不知道?没见过?那楼里侍女撞见的是谁?是鬼?”说完又是狠厉的几鞭子。
陈父坐于高台的太师椅上,眼底满是愤恨,那恨与之前如出一辙,却更浓烈阴郁,似乎一夜之间多了些什么。
陈礼指挥家丁耍着鞭子,轻声在陈父耳边进言,“爹,这个季知远不能留了,他今天能杀狱卒,岂知明天不会再次越狱出来杀你我?”
陈父深深看了陈礼一眼,嗓音低沉幽深道:“那依你所言,该如何?”
“杀之。”
如今朝廷局势瞬息万变,上头忙于争权,玉竹镇死了县官,一时半会也抽不出人手下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下一任县官到来之前,就是有钱有势四个字说了算。
左右季知远也以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入了狱,狱中条件不好,到时水土不服客死牢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陈父又深深望了陈礼一眼,眼神微眯,其中蕴含着太多东西,“那就处置了吧。”
“是!”陈礼眼底含着兴奋,暗地松了一口气。
陈父起身离去,待他身影完全消失,陈礼声音兴奋地响了起来,“别抽了,咱们换个玩法。”
“换什么玩法?”有家丁同样兴奋附和。
“玩个让他到了阎罗地府还能记得的。”
季知远双眼被白布包了起来,那天究竟挨了多少刑罚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火烧过的皮肤锥心滚热,烧焦皮肤被利刃剖开又尖痛地淋满辣椒水,只记得像狗一般的滚在土里被长矛戳,被刺棍打...
血肉模糊的腿被夹棍生生夹断,模糊中季知远听到有人在头顶恶狠狠道:“让你跑,你不是能跑吗?腿断了…看你还怎么跑!”
意识已经模糊了。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死了很多次了,可每次被冷水泼醒,他依旧在这座炼狱中。
这场刑罚足足持续了一天,最后的意识是几个家丁将他抬着扔进柴房中,说着,“明日沉塘。”
沉塘么?
季知远在一瞬间居然有些痛快!
太好了,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意识再次昏沉,沉到一个高度,忽地飘了起来,飘到□□之上,似乎即将就此超脱。
世间一切变得极空旷,黑夜沉如墨,声音被拖长着拉缓了数十倍,极遥远极缥缈的声音在耳畔模糊作响。
“知远…知远…”千亭在喊他。
“千亭...”
迷迷糊糊中,季知远仿佛看到了千亭含悲带切的脸。
一日水米未进,又是暴晒又是火烤,嗓子干得要烧起来了。
抿抿干的起皮的唇,他嘶哑道:“别哭...”
“好,我不哭,我不哭。”
幻想中千亭回了他的话,从怀中掏出东西,递到他唇边,“你别说话,你先把这个吃下去。”
入口是甘苦的,季知远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和着后入口的清水一起咽了下去。
“吃了就好了。”千亭心疼抚住季知远肩膀,嘴边弯起一个安抚弧度,“吃了就不疼了。”
季知远看着那弧度,私心觉得千亭是笑着的。
他也傻傻地笑笑,算作回应。
太好了,他想,至少救下了千亭,哪怕明日就要去了,也是无憾了。
“怎么笑了?”千亭抚了抚季知远的额头,“难道是发热了?”
季知远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觉得上天对他还是有些仁慈的,至少让他在死前见到了最想见的人。
手指拂过额头力度是轻柔的,触感和真实无异...
等等...如果真的是幻想,触感会这么真实吗?
甘苦丸药在身体中渐渐挥发,伴着滴落脸庞的温热眼泪,季知远慢慢清醒了过来。
“千亭...”眼前场景逐渐凝实,季知远缓了一会,忽地瞪大眼睛,诧异出声,“你真的在这?”
心内既焦急又恐慌...
难道他并没护住千亭,千亭还是被他们找到了?他们有没有对千亭下手,千亭有没有受伤?
一切还没来得及想通理顺,干涩的唇便被千亭脏污的手掌捂住。
“嘘,小声点,外面有人。”
季知远心跳渐渐平缓,声音在掌心中含糊道:“你怎么进来的?”
“陈家柴房有个洞,我从洞里爬进来的。”
怪不得千亭手上会有那么多淤泥。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季知远猛地抓住千亭手腕,轻声却急促道:“你快走,快离开这。”这一动牵动了他腹部伤口,薄唇发出嘶的一声抽气声。
但他并没有理会,只用最后力气推着千亭,“趁他们还没发现,你快离开这里,离开玉竹镇,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我带你走。”千亭反手牵住季知远的手。
季知远痛得无法移动,他勉强支起上半身,喘着粗气道:“我身负重伤,连正常走路都不成,会连累你的。”
缓了一口气,他继续道:“你快自己走,我们一起根本走不了多远。”
千亭忍着眼眶热泪,摇头道:“不,我不会丢下你,即使死我们也死在一块。”
季知远摇头,“千亭,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
“你不希望我死?”眼泪冲刷着千亭脸庞,“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