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时刻的钻石
缓慢闪烁着
一颗能够熄灭太阳的
奇异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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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娜曾经无数次想要向亚当彻底交付自己的信任。
在她有记忆开始,她同亚当一直是亲人。血缘的纽带是一种天生的羁绊,不需要彼此有什么深入的接触,就足以让他们之间产生他人都不可比拟的关系。这种关系不需要两人彼此吸引或是相互认同,是天然存在的东西,因此也比什么都要难以解开。
神们自己也会在意血缘这种可笑的东西吗?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比谁都要近,而他们俩人都对这种关系心照不宣。谁也不知道谁会先出来打碎笼罩在这对兄妹之上的,这尊畸形的玻璃罩。
亚当,那名总是带着淡漠表情的金发青年,是她的兄长,她年幼时最敬爱的人。雅典娜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对方对自己温和的笑容下掩藏的刀锋的呢?是在那无数个无眠的夜晚,亚当温柔抚摩自己头顶的那些时刻,雅典娜却隐约察觉到了他内心水银般,闪烁着危险光辉的隐秘愿望的时候吗?
雅典娜甚至已经无法回想起这一点。
在那座巨人王庭的背面,雅典娜经常站在海边发呆。海的那边不完全处在神国的控制中,因此偶尔也能看到遥远处灰色的积雨云和酝酿的风暴。雅典娜觉得那样阴郁的天气稀奇而有趣,因此总会在空闲的下午到那里去坐着发呆。
但不知为何,那平静无波的海面,要比掀起风暴的狂乱之海更令她眩晕。就好像此刻越宁静,之后就会变得越发失控。可以说,从那时开始,雅典娜就开始害怕某种“平静”的象征,非要自己深入漩涡,将一切都搅和得翻天覆地,她才能在这呕吐般的快感中,获得心理上的某种短暂而脆弱的安宁。
无论是毁灭自己还是毁灭他人,去破坏什么吧,否则我要怎么在这注定是死局的滑稽剧里活下去呢?她内心隐秘的恶魔曾经如是对她说。
但那时,她突然想起,那个有着黑色长发和星空般蓝色眼睛的青年,和自己闲聊时说起的话语。
“人类的强大,是因为明知粉身碎骨的命运,却依旧愿意为了心中某个伟大的愿景而前行。他们不觉得这是无意义的事情,因为就算不那样做,他们也总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世界上。永生是只属于神明的特权,因此更加脆弱的说不定是神们自己。”
“这或许是神们独有的悲哀和癫狂吧。因为强大,所以想要更加强大。因为明知可以永生,所以不容许一点点的失败和坠落。真是最最贪得无厌的种族啊。”雅典娜那时给自己的处境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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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隐约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动听声音,就好像是整个黄金时代一齐断裂的声音。”
在神国的某个黄昏,雅典娜站在那座好像永无尽头的白色回廊中,低着头,随手在笔记本上写下意义不明的语句。一阵晚风袭来,她听见身后传来突兀的脚步声,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失手将笔记本摔在了地上。
停在她面前的是一双熟悉的黑色长靴。对方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的尘土——耐心得看起来有点不像他平时的性格——交还给面前的金发少女。他看起来显得比以往都要低沉,似乎沉浸在某种负面情绪中。
“梅迪奇卿,很久以前,我做过一个梦。”雅典娜很少这么正经地呼唤对面的名字,因为她从来没把对方真的当成过自己的长辈。因此,红天使诧异地挑了下眉,难得安静地坐下来听她说话。
他们俩人一起坐在带有白日余温的草坪上。红天使觉得最近的雅典娜有些反常,但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那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大概是某天夜晚,我偷偷溜进父亲的房间,躲在角落里。父亲似乎是发现了我,于是把我从房间里拎了出来。
“'让亚当去陪你吧。你不是最喜欢亚当了吗?'父亲那时对我这样说。我当时闹脾气,说讨厌亚当,只要父亲陪我。他那时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然而,回到房间以后,我做了某个模糊的梦。梦境中,父亲的面容和亚当重合了。我梦见他们为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利益”,剖开了我的心脏。我看到金色的血喷洒出来。祂决定将我做成牺牲品。但那时我只是一言不发地躺在腐烂的泥土上,几乎都没想到去反抗。
那时候我知道,亚当和父亲或许对我来说是同样的存在,是我仰慕的对象,我的引导者,我的塑造者。“星天使”这座闪闪发光的雕像就是由祂亲自雕刻。我为祂而存在,因此祂要我毁灭,我也对此一言不发。
红天使听完了她的叙述,沉默着。半晌,他语言苍白地说:“或许你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最近的形势确实有些动荡。但我相信,主一直都很在意你的。”
“父亲,祂究竟曾经在意过我吗?”雅典娜只是微笑着反问。
梅迪奇不知如何回答这类问题,只当她是寻常的青春期叛逆,于是只是默默地陪她一起坐在那里发呆,期望通过这种陪伴让她心情稍微好点。在这无言的时间里,他突然敏锐地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喂!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他转过头去,猝不及防看见雅典娜用阿勒苏霍德之笔锋利的笔尖,在左边肋骨处,心脏下方,划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还没等梅迪奇出手阻止,少女已经轻巧地取出了一小块骨头,然后将那伤口迅速地愈合了。
“你要做什么?”梅迪奇还沉浸在刚才被吓了一跳的情绪中,“你是被大蛇教坏了吗,一言不合挖自己骨头是要做什么?”
“嘘,这是个秘密。”雅典娜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因为失血而苍白嘴唇前,狡黠地说。
“我要将我的一部分,赠予我真正重要的人。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我决定了,从今以后,谁拿着我的尸体,谁就得到了我真实的爱。虽然我并不在乎那是谁,是能够拯救我抑或是毁灭我的人,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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