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被大雨淋得湿透,挤在夜晚明灭的一盏风灯旁。帕拉斯小姐随手脱下风衣外套顶在克莱恩和自己头上,只穿着件单薄的连衣裙,在晚风中打了个喷嚏。平时看起来冷酷的疯狂冒险家,此刻很乖地蹲坐在她身边,像一只上了项圈的大型动物。
“这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候大家一起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从操场跑回教室的事情。”克莱恩说,“帕拉斯小姐一定有类似的回忆吧。”克莱恩总还是称呼她为“帕拉斯小姐”,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真名。那个所谓的中文名是假的,他其实早就知道了。
“帕尔,叫我帕尔。”那时,少女用郑重的语气这样同他说着。她总是用郑重的语气说出一个个无心的誓言。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克莱恩的指尖,总是温暖干燥的手,此刻因为沾了混合的鲜血和雨水,变得有些冰冷。
那时候他再一次亲吻了她。克莱恩第一次知道,口腔的内壁竟是如此柔软,就像一块湿润的花泥,或是腐朽棺木底部铺着的旧丝绸,总之是种早已不合时宜,本应被埋葬在旧时代的尘埃中,却依旧让人魂牵梦萦的事物。
---
第四纪末尾,在席卷整片大陆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一切都处在混乱的崩塌之中。在那座被永恒的黄昏笼罩着的教堂里,教堂顶端的壁画处裂开了一条可怖的口子,似乎被什么外力破坏过,但许多年来都无人修缮此处,似乎所有人都对这反常的损坏视而不见般。
在那裂口处倾斜而下的浓金色的光线中,细小的灰尘正在翩翩起舞,就好像那里是一座通往天堂的阶梯。壁画上的人物面部正好被这条裂缝损毁,看起来有种被抹消存在的诡异之感。
金发的神父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双目阖上,似乎正在沉思。他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他想起那时,在苍白年代的末尾,气势汹汹杀进这里的少女。在那时灰色的压抑光线中,少女的脸色苍白得惊人,就像刚刚参加过至亲的葬礼。
她手中拿着那柄星之权杖,顶端的宝石早就被鲜血染红。虽然她身上早就沾满了鲜血,整条裙子都像在鲜血之河中浸泡过一般,已经分不清是来自自己还是他人,甚至连裙摆沉重地垂下来,还在兀自往下滴着血滴。随着巨大的破空之声,通常都坚不可摧的教堂顶部被破开一条裂缝,建筑物的碎屑和着灰尘一起落下来。
“帕尔,我教过你,不论什么情况都应该保持冷静。”亚当那时用温和的声音提醒她,但她却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愤怒中。
“你究竟把克洛诺斯带到哪里去了?”雅典娜在质问他。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这位兄长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话。
“我记得你并不在意那孩子。”金发的神父那时只是答非所问地,冷淡地回应她。
“是的,我的确不在意他,但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当然,在你看来,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从不会考虑到我们任何人的心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才是最不在意每个人的那位,又有什么资格说我?”雅典娜语带嘲讽地说道。
她站在教堂裂开的天顶之下,,就好像取代了壁画顶端殉道的圣女的位置,“阿蒙至今还不知道你其实就是他一直在怀念的父亲吧?真是恶心,你心里究竟有谁呢?连你所谓‘最宠爱的孩子’都被你耍得团团转呢。”
“帕尔,你是在和我撒娇吗?”亚当语气温和,就像正在对一位不懂事的小孩说话,“我一直以来还是为你付出了不少的。不然你觉得自己为什么至今还没有精神崩溃,还能活到现在呢?”
“雅典娜,雅典娜。”那冰冷,又饱含玩笑般恶意的声音,此刻又在她身后响起了。
“克洛诺斯已经死了,因为他很没用。”那时,黑发的乌鸦用令人憎恶的天真语气这样同她说,“他对你是那样没用,你又是为了什么在一直寻找他呢?”
“什么时候你也去死了我才会感到宽慰吧。”少女那时如此嘲讽着,“真是可笑,这世界上对我最没用的人,竟然都是我的至亲。”
“亲人啊。”那时,黑发的瘦削青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似乎是在嘲讽对方的天真,“真是个有趣的词汇。我很久没听到有人用这么温情的称谓来呼唤我了。”
---
尽管克莱恩和帕拉斯正乘坐着木筏,像电影里不知死活的冒险家一般,浪费时间在海上漂流,在某个下午,新的一次塔罗会还是照常举行了。
“愚者”先生照常向大家介绍了新加入的成员,隔着影影绰绰的迷雾,参与集会的众人能看到,那是一名有着长长黑发的、优雅神秘的女性,身上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高压。她在介绍完自己后,目光不易察觉地向“力量”小姐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雅典娜注意到她的目光,挑了下眉。这位新加入塔罗会的女性看上去似乎对自己有所了解,自己却对她毫无印象,这种感觉真是令人不爽。或许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都太受欢迎的代价吧。雅典娜做作地叹了口气,自恋地想。
在这次的塔罗会上,他们又一次提到了有关那个神秘组织“救赎蔷薇”的事情。
“救赎蔷薇?”坐在青铜长桌上首的“愚者”克莱恩习惯性地用指关节扣了两下座椅扶手,一副正在沉思的样子。实际上,他只是联想到了之前看过的罗塞尔日记的内容。这个组织的名字相当特殊,只要见过一次,就几乎不会忘掉。但他依旧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他敏锐地意识到,每次谈起有关“救赎蔷薇”相关的事情时,帕拉斯小姐都有种微妙的反应,就好像……就好像那些ptsd症候者群体般。克莱恩那时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不成熟的模糊猜想,但这个猜想背后的真相太过可怕,因此他总是本能地切断往那个方向的思维。
“我申请和‘力量’小姐单独交换情报。”这时,那位集会以来一直很安静的,新加入的“隐者”女士突然开口说道。在那一刻,雅典娜对她向自己投来的目光突然有了种微妙的预感,就好像她是一位知晓自己身份的故人。
“你的背后是谁?看样子你是个海盗吧。是贝尔纳黛还是纳斯特?”被拉进单独交流后,雅典娜语气锐利地,单刀直入地发问道。
---
在集会结束后的那个晚上,克莱恩又一次,久违地做了那个有关第四纪地下遗迹和红天使恶灵的梦。那个梦不像之前那般模糊,似乎有人刻意想让他看得清晰。他清楚地看见,在那时的祭坛上,摆放着的,正是和帕拉斯小姐送给他的“礼物”如出一辙的一柄,金色的逆十字架。
于是他从梦里猛然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