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美的果肉被牙齿咬碎了,登时就有甜蜜的汁水喷溅在口腔。她的指腹抵着他的下唇,发出难以忽略的痒。
那痒耐似花蕊里胡乱钻来钻去觅食的蜜蜂,直要沿着喉头往心房钻。
他不自觉吞了下口水,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于是下意识舔了一下舌头,舌面擦过投喂者淌着果汁的虎口。
更渴了。
那个人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现?
他找了好久好久,两只脚走到要废掉。
他两颗眼珠子哭到发肿,流星做的泪水都要干涸了。一行行、一道道,捣毁辽远的平原,孤苦地待在人为砸出的坑底,千万年等一场求之不得的邂逅。
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只在梦境里向他笑?
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是虚假的吗?为何只剩余徜徉的寂寥向他诉说着如蚁啃噬的空洞?
明明连他皱眉头都舍不得,满心满眼巴不能为他们献出自己的一生,怎么会只留他站在原地,好比精心筹谋一场被谋杀了的日落?
他们互相把对方看进了眼,放进了心。双方达成相濡以沫的共识,何故最后会相忘于江湖?
是不是他没有明目张胆地表达出爱意,只顾着单方面索取,惹得老师动气?
是不是他没有保护好老师,坦明真实的状况,由于潜在的私心企望永远留住老师,是以才会遭受后来的变故。
涅亚诱骗着老师做下承诺那天,每个表情都在工细出演。
他这位兄弟太清楚老师的软肋,也赌准了她的道德底线,可不等他们以新的身份互相接纳,毁灭安宁的暴风雨就骤然而至。
反之,他是个拎不清的人,不比明确自身索求的涅亚,一旦确定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果断出手。在追逐人生意义的道路上,远远抛下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勇往直前。
他连自己的希求都暧昧不清,维系着可有可无的谦敬,只能扮演一个和和美美、讨人欢心的装饰品。对浸润于比较衡量的淑女名媛来说,是个只有华美外观的不中用夫婿。
他娴雅、惠心的特质统统不加分,她们并不需要嫁一个比自己还贤淑的美人。
他没有及时地察觉出自己的感情,逾越了原定的师生关系,心有悸动,也没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准确地表明。
他没有明确地示爱,亦惶恐伤害到他人,到头来反倒被他人伤害。遭遇到排山倒海的责难,始终瞻前顾后,不敢表达自己的厌恶,宛若一个只会吸收声响而没有有效回音的山谷。
然而,尽管是这般无用、腼腆的他,仍然被老师深深地喜爱着。
她真诚地青睐着他,坦坦荡荡地纾解他的情愫,她肯定他的才能,赞叹他的付出,阐明他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激增到负距离的密切,仍觉得不满足。在两兄弟中看似完整的残缺中,横亘着永远没能合并的间隙。
亲吻着老师的时候,马纳不可遏制地和她合为一体,为这一瞬间的亲密幸福到哭泣。
他在最深处与她达成共鸣。如世间每一对浓情蜜意的爱侣,追求着神话般的永不分离。
积极得涅亚都瞠目,交缠的发丝依附着汗水,落在黑白相间的钢琴上。老师两腿的肉夹着他的手掌,水银泻地的曲调立时错了几个音。
但凡故事,都会迎来转折。不是所有结尾都能像老师给他讲的安眠睡前童话一般完美。
假若时光能停留在成年礼那一日就好了,而不是他粲然含笑,她提剑而来,冷肃的风雨演奏开战序曲,寒冷的剑光照亮他瞳孔的迷茫。
马纳忽然想起老师为他们启蒙时,拼写着纸面上的字——
你永垂不朽。
如果是为了杀他而来,为何雷光照耀之下,是一副于心不忍的神情?积蓄在您眼眶中的泪水是真实的吗?是多余的同情还是残存的怜悯?
有若含着砒霜的糖果,和他生病时哄骗着服用的药剂,罔顾他的意愿,喂着他服食。
区别在于这次没有柔顺的劝诫和花朵般怜惜的吻。
其实,只要老师温情劝说,他是会甘冒风险吃下去的呀。
然而,要杀害他的老师,什么都不说。杀害了老师的涅亚,亦三缄其口。
马纳站在横着亲人、朋友的尸山血海里,怀抱着兴许一生都没法揭晓的谜题。
他浑浑噩噩地推开门,离开充斥着断肢残骸的大宅,穷尽一生,寻找已经断绝呼吸的亲朋。
“老师,我好疼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马纳蜷缩成一团。“老师,你在哪里?”
双生子有着他人不能得知的联结,何况本就源于一体的千年伯爵。
痴傻的马纳为寻找死亡多年的老师和兄弟,踏上旅途,找到了寄宿着涅亚魂魄的宿主亚连。
两兄弟一个杀了至亲,发了疯,一个被至亲杀死,在他人的身躯里休眠。直到马纳再度迎来死亡,诺亚血脉二度觉醒。
马纳再不能逃避千年伯爵的职责,彻底接受了千年伯爵的命运。他承担起毁灭世界的使命,誓要为世人降下黑暗三日的惩处。
象征和平的鸽子被扼断咽喉,沉寂多时的恶魔重回战场。初代彭格列冻结冰海,炫酷的火烧云张开一面燃烧的战旗。
毁天灭地的威能自掌心释放,驶离西西里岛的船只上,轮回归来的家庭教师,携带着沉睡着涅亚灵魂的小男孩,疯魔了的千年伯爵隔着辽阔的海平线,与他们二人遥遥相望。
是因缘啊。
浮生一刹,万般皆舍。
分明是欢畅的重逢,奈何有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心像被谁生生挖走一块,又悲情地因要杀死他的、他亲手杀死的人,重新弥补得完整。
纵使重逢应不识。
此去经年,恍若大梦一场。山河空远,抱着残缺记忆的人、休眠在宿主体内的灵魂、全无记忆的轮回者,同台对垒,只余下满目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