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从来不是感情的结束，而是刻骨铭心的开端。

平心而论，克劳德无疑是思念着他的家人与朋友，渴望重逢。倘若在一天前，有人问他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已逝之人，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克劳德毫无疑问会选择答应。

他的家人与朋友有太多匆匆离去，还没享受完余生，生命便被按下暂停键。

蒂法曾告诉他：我们乐于相遇，也要习惯别离。

爱丽丝也曾告诉他：我们赋予彼此生命尽头的意义，直到最后一刻，未曾后悔。

克劳德感激着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每一个人，支持他一路走到现在，哪怕是死后也化作生命之流，成为构筑盖亚点点滴滴，静默无声地陪在克劳德身边。正因如此，克劳德才能说出那三个字。

“——我拒绝。”

他们生命的意义早已实现，无论是否圆满，克劳德都无权干涉他们，替他们作出复活的决定，这是对他们的死亡的不敬。

克劳德干脆利落的拒绝让宝条有些讶异，他精于心理研究，自然也能把克劳德的性格掌握个八九不离十，至少在他看来，这类曾经遭受过朋友离去的创伤、容易背负起莫名其妙的责任的男人不应该那么轻易拒绝这个巨大的诱惑。

宝条认为，也许是克劳德并不了解当中的操作方式，才会说出这种话。

“我想你是没搞清楚，”宝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直直盯着克劳德的双眼，“为什么我让你融合杰诺瓦的大脑。”

“或许在你看来，‘萨菲罗斯’已经死了，事实上，他以某种形式还存在着这个世界上。”

食指抬起，隔着一段距离指着克劳德的心口，宝条说道：“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不是在你身上留下了某种东西。”

克劳德眉头一跳，警觉地握紧手中的六式，没有回答。

见状，宝条笑了笑，哪怕只是细微的肌肉动作，他都能读出其中的“真实”，克劳德的反应当真印证了他的猜想，他的萨菲罗斯果然在克劳德身上提前做了手脚。

“呵呵，换一个你们都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吧。”宝条想要站起来，却忘记小腿上的枪伤，差点跌了个踉跄，幸好手边放着一台操作台，才不至于让他摔倒。

“古代种作为曾经统领过盖亚上的生灵，拥有与星球对话的能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回归生命之流后，不会与普通生命那样轻易「溶解」与「重组」，他们背负着管理生命之流使命，直至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而‘杰诺瓦’作为两千年前的古代种，可以说萨菲罗斯的诞生是多亏有了她，‘萨菲罗斯’继承着杰诺瓦的细胞，也就会像其他古代种那样，在死后短暂地停留在生命之流里。”

“杰诺瓦是我目前所研究的史料里最强大的个体，拥有杰诺瓦个体间心灵链接的能力，但因为那个灾厄的到来，我只能通过释放抑制剂降低它的细胞活性，保全它的大脑。估计是受到同位体出现同一界面的影响，直至现在，它的脑电波仍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对自我认知产生偏差。可以说，它基本丧失作为「首领」的集群权能，仅仅保持最低的本能。”

“杰诺瓦需要一个新的载体，而你恰好是目前最佳的选择。”

“如果你能完美融合它，凭借你体内留下的联系锚点，以「首领」的名义呼唤‘萨菲罗斯’的回来，仍然停留在生命之流里的‘萨菲罗斯’极大概率会回应你的「聚合」，降临在我准备的这些复制体上。无论哪一具，只要是适合他的，我都已经为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一旦解释起来，宝条滔滔不绝，模样很是得意。这几个月里，他做足了准备，算尽了人心，甚至将最糟糕的情况也预想出来，为的就是要确保他的萨菲罗斯能够再次站到星球灾厄面前，与他一决胜负，进而证明他的伟大远超于未来的自己，登峰造极。

但唯独，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来自未来的萨菲罗斯又怎么可能把一切都真相告知宝条。

“杰诺瓦不是古代种。”

克劳德眼神复杂地看向宝条，他若有察觉到萨菲罗斯施加在宝条身上的报复，并借助克劳德的口，将这一切公之于众。

“他们是从天而降的外星生命，哪怕是死后也不会进入生命之流。”

突如其来的真相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除了对另一个世界有所了解的小爱丽丝，无论是文森特还是宝条，都被克劳德这段发言所怔住。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呆滞几秒后，宝条突然拔高声线，怒目圆睁地瞪着克劳德，极力否认克劳德所说的话。

然而，眼前的金发青年没有反驳他，而是用着一种难以忍受的注视，静默无声地俯视着陷入失控的宝条。

不知道是触动了宝条哪根神经，他的声音变得尖锐又刺耳，面目狰狞地吼叫：“你又懂什么！蠢货！我研究了那么多年，得出的实验结论都完美论证了我猜想的正确！你居然告诉我杰诺瓦不是古代种？！放你的狗屁！区区一个复制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宝条激动不已，唾沫横飞。

克劳德这句话无疑是在告诉他，从源头上，他那么多年的猜想和理论基点都是错误的，哪怕迄今为止求证的过程都很顺利，总有一天，宝条会因为错误的源头，得出错误的答案，将多年辛苦搭建而起的大厦尽数摧毁。

这就是他的恶果。

他的自我价值、他的精心布局、他的孤注一掷，全部毁于一旦。

他的萨菲罗斯无法复活。

他输了，彻头彻尾。

克劳德冷眼看着宝条的身体逐渐滑落地上，失去支撑点，双目逐渐失去光彩，沉沦在精神的崩塌当中，抱着头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气。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扎克斯和爱丽丝父母他们根本不会死，很多事情，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恨的宝条……他活该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但即便这样，也无法赎清他犯下的罪孽。

克劳德想要报复宝条，这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情。

所以，哪怕他知道宝条的理论从结果上是具有可行性的，克劳德也不会告诉宝条这背后的真相。

——萨菲确实可以复活。

念此，克劳德合上眼眸，尽力平复他澎湃的心绪。

杰诺瓦不是古代种，无法进入生命之流固然没错，但同时也侧面证明了杰诺瓦的残骸，具有回归地上的可能性，星痕症候群的出现就是很好的例子。

萨菲刚刚经历死亡，他的遗体被留在了北方大空洞，倘若宝条说的是实话，哪怕萨菲罗斯直接摧毁萨菲的尸体，萨菲的细胞残骸依然有可能飘在盖亚的某一个地方，而另一份则是留存在克劳德的身体里。

杰诺瓦失去了统领的能力，萨菲没能成功吞噬杰诺瓦便死去了。

换而言之，这个世界的杰诺瓦细胞持有者都乱作了一团，他们既无法吞噬杰诺瓦，也没法再次聚合。

能凭借自我意识来到这里的，有且仅有克劳德一人。

宝条也许还不清楚他那句提议里所包含的分量有多么沉重：若是克劳德成功吞噬了这个世界的杰诺瓦，这就意味着，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杰诺瓦「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