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乐始对丁汀源敬而远之,刺杀被迫中止时,乐始仍是心如止水。在乐始看来,为东溟会杀人和在饭店端盘子没有区别。她不过是选错了工作,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已。
想让原本对立的两方化干戈为玉帛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乐始脾气不好,经常跟班瑟等人起冲突。班瑟忧心她伺机再对邬丛芸下手,乐始讨厌她提防自己的眼神,起冲突的时候臧卯竹和管筝只帮着班瑟,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丁汀源帮乐始说话太多次,班瑟等人也渐渐不喜欢起她来。班瑟她们是太关心邬丛芸的安全,丁汀源心里有数于是并不为此生气,乐始却每次都气得要跟班瑟动起拳脚。
臧卯竹和管筝只会拉偏架,乐始赌气离家出走好几次。留在这里会让她们的关系分崩离析,也算完成东溟会的任务。虽然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但乐始知道自己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这样的争吵再多几次,丁汀源也会觉得厌烦。
到那时就真的没得选了。乐始如此想着,在驿馆门口的台阶坐了半天,丁汀源果然像从前一样来找她。为了哄乐始高兴,丁汀源特意带来邬丛芸友情提供的机关小马车。
乐始把弄着那只木头小车,说:“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我杀过很多人,却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该死。班瑟她们应该容不下我这样的人吧?”
“乐始,你以前做那些是因为没得到正确的教育。”丁汀源扳正乐始的肩膀,像是预见了她的光明未来般说,“等你真正洗心革面,一定能在世间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乐始放下机关小车:“我做过错事,洗不干净的。”
她把那东西塞回丁汀源手里,抱着刀坐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丁汀源跟她坐了一会儿,忽而笑道:“那就这样吧,我不要你洗心革面,做过错事也没关系,就算对不起所有人也不要紧,乐始不需要对那些已死的人负责。”
“如果你忘不了那些被你杀死的人,既不想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又不愿被过去绊住手脚的话,”丁汀源顿了顿,平静地对乐始伸出手道,“乐始只要想着怎么活下去,就算背离所有人也可以,只要对得起我一个人就好了。”
“为什么要教我这些?”乐始没有握住她的手,仍是不解地问,“你那样尊敬丛芸队长,我却想听信东溟会的命令杀她。像我这样作恶多端的人死掉不是更好吗?”
“因为乐始还小嘛。”丁汀源一下子搂住乐始,摸着她的脑袋说,“我会教你如何堂堂正正地生存。如果有仇家追究起过去的事,就由教导你的我和你一起面对。”
她本想让乐始和丘玄生一样做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但乐始见过的东西太多,还是不能像丘玄生那样天真善良。好在丁汀源说过,不善良也没关系。乐始喜欢不善良的自己,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唯有拾起刀刃才能保护好珍视的东西。
刀刃砍在骨骼上难免撞出细小的豁口,东溟会的矛尖迎面刺来,乐始横刀抵住,不堪重负的刀身骤然崩裂。她丢掉半截残刃,扬声朝楼下问道:“钱袋子,我的竹简呢?”
钱易黛慌慌张张地摸索身上,这才想起三卷竹简都被自己丢进红线堆里去,瞎说道:“不晓得,我没看见!”
丁汀源拉开竹简凭借强光消灭不少红线,她伸手抓住乐始的竹简,仰头对楼上大喊:“乐始,快回来!”也不知乐始听清没有,丁汀源扭头问身边,“玄生怎么还不动手?”
丘玄生两只手臂都被红线扯着捆在后头,苍秾高声朝钱易黛抱怨:“玄生被缠成这样怎么动手啊,一袋钱未免把竹简丢得太远了!一袋钱,你能不能把玄生的竹简捡回去?”
粟羽是靠不住了,钱易黛冒着露头被打的风险跑出来,费劲地搬起一块铜钟碎片丢进涌动的红线里。左右俱是被乐始砍死的杂兵,钱易黛一边合十作揖一边从死人手里拿过两支长戈当做船桨,踩着铜钟碎片往竹简掉落的方向划去。
那堆红线像是有意识似的,察觉到钱易黛想抢回竹简便争相磨蹭起来,妄图把竹简吞到深处。高处的粟羽扬手掷过来一支尖筷,钱易黛趁机抓起竹简往丘玄生的方向丢。
那堆红线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不似人声的尖叫,恶心得钱易黛一个激灵差点腿软摔在地上。原本被乐始砍得瘫在一旁的怪手立即动作,翻滚着扭过来,一掌拍进红线群中。
巨手掀起的波动几乎掀翻钱易黛的小船,粟羽眼疾手快把骂骂咧咧的钱易黛捞出来,祯四婶等人在红线的翻滚中安详地睡着,好在看上去没有外伤,应该没有多大危险。
丁汀源最后一击打碎缠着自己腿脚的红线,一个翻身爬到粟羽和钱易黛身边。她手中动作飞快拿起乐始的竹简,一心二用地对钱易黛两人道:“你们看见玄生和苍秾了吗?”
钱易黛和粟羽不约而同地摇头。大明塔是东溟会分舵的老巢,地下全是红线缠裹,半点黄土也不见。巨手抓着苍秾和丘玄生一路翻滚直达地底,轰一声撞在大明塔的地基上。苍秾被撞得滚出去几尺,爬起来问:“玄生,你没事吧?”
被红线占据的地下空气稀薄,丘玄生觉得有点难以呼吸:“好糟糕,那时的乐始应该也是这种感觉。”
趁着怪手还没恢复过来,苍秾快步跑到丘玄生身边帮她扯下身上的红线:“你说什么?”
丘玄生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愣愣地望着那只怪手:“苍秾小姐,其实乐始最开始并不像如今这样排斥我。因着我们同是队长收养的孩子,乐始总喜欢和我一起玩。”
“是吗,现在是回忆这个的时候吗?”苍秾一头雾水,她心里猝然冒出个恐怖的想法,惊恐地抓住丘玄生道,“玄生,你是不是看到走马灯了?别放弃啊,我们还没死呢。”
“那时我们最喜欢一起剪窗花踢毽子,若是有人欺负我,乐始就会把欺负我的人打跑。”怪手翻滚起来,丘玄生按住苍秾的手说,“在她的保护下,我渐渐得意忘形了。”
怪手凌空抓向两人,远处的竹简自动摊开,喵可兽窜出来,丘玄生继续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石耳就说过,我体质特殊,世上没有人除了我能养喵可兽。我以为和乐始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没有秘密,所以我……所以我……”
喵可兽冲出竹简,一下抓住那只怪手的手腕。苍秾拉着丘玄生躲进安全地带,安慰着说:“吓到乐始了?很正常啊,喵可兽长得是挺恐怖,这也不是玄生你的错。”
丘玄生低声问:“真的?苍秾小姐是这么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