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麻矢口否认,旁听人群哄然议论。一辆长檐皂轮牛缓缓驶到县堂门口,里面的人没下车,挑起车帘。
魏傿瞪眼问:“谢瑧,你可有实证?”
“我亲眼见他驾着马车。”
“明公明察!”孙麻仰头露出青黑的眼眶、肿红的脸,张开嘴豁了两颗牙,“他们设计将小人打成这样,就是要陷害小人。”
“我救了你,你还反咬一口!”林逢春在外围叫道,“我也亲眼见他驾马车强闯多宝桥!”
孙麻不觑他,只望着堂上大官:“就是他将我抓到这里,怎么能信!”
魏傿颔首:“谢瑧,诬告须得反坐,你们一伙说了不算。有无其他人证。”他注意到堂外的牛车,细瞧车窗,里面是放鹤书院的山长王混。他心中一沉,王混甚少出山,这是给学生撑场子了?
谢瑧转身问外边人群:“当时场景许多人目睹,你们有愿意作证的吗?”
嚣杂声低,人们纷纷躲开她的目光。
孙麻抓住机会喊:“明公,您瞧,他们就是诬告!根本没有人证!”
没有人愿意作证,在谢瑧的意料中:平民不敢得罪魏氏,其他士族与魏氏沆瀣一气,同气连枝,整个诸衍都在魏氏牢牢织密的大网中,网得人人自危。要跳出这张网,找到愿意作证的人很难,她思来想去,游离红尘,唯僧与道。
“谁说没有!道长,请!”林逢春急急引人进来。
魏傿定睛一看,是天师道长春观的道士,长须长眉,五十上下,好似见过。
“贫道长春观谨玄,拜见县令。”
魏傿皱起眉,天师道经过晋末的孙恩卢循之乱,影响力大不如前,当今皇帝崇佛,天师道处处被压一头,日渐衰落。魏氏崇信佛祖,但也没有慢待天师道,他怎么这个当口跳出来?
谨玄道长接着说:“贫道亲身经历多宝桥的惨祸,五条生魂往生极乐,令人揪心!这位小郎央我作证,功为善行,德为善心,不让犯罪者逃脱,乃善事一件,贫道愿意作证:当时驱车者,正为这位。”他斜手指向孙麻,“福生无量天尊!
“多谢道长。”谢瑧拱手,转而向堂上肥圆男子道,“明公,已有人证。可见孙麻奸滑,满口谎话,不愿承担罪责。”
有了出头鸟,人们胆子大了些,先是有人小声说“是他”,继而汇成高声。
“郎君!我、我……”孙麻求助地望向堂上,情急下用了平时的口称。
谢瑧不给他辩驳机会,立刻道:“明公,依照梁律‘诈伪’篇,受审时扯欺骗上官,欲以谎脱罪,应该杖责!”
人证在眼前,民声在耳畔,魏傿吸了口气,转头看县丞。县丞拧起两条眉毛,颜色变换,半晌垂首回:“明公,确实如此。一般来说,口不实言,应杖二十。”
魏傿沉下脸色:“来人,杖二十。”
“诶唷,郎君!郎君饶命!”
道长振袖告退,孙麻被衙役当堂叉住,按在地上,水火棍交替,每一击都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也随之发出杀猪般的惨烈嚎叫。
二十杖后,衙役撤下,孙麻伏在地上,口中喊疼,起不来身。
谢瑧听着人群发出的欢声,嘴边晃过笑意,抬头面对魏傿:“接下来,我有一问,不知明公能否释疑?”
魏傿眼睛扫巡一圈,微微眯起:“讲。”
“方才孙麻称明公‘郎君’,似乎关系亲近,不知他是否确为魏宅奴仆?”
魏傿看堂下小郎君目光炯炯,毫不畏惧,亦不免暗叹谢家风采:让自己做人证,架到火上烤,好大胆子,为官三十多年,未曾遇过这等人物。县丞提醒得有理,谢瑧无惧又难缠,若真由他往上闹,不好收场,不如在诸衍解决,能控制结果。
于是他先瞪了眼孙麻,孙麻知会其中深意,抖着身体埋下脑袋,然后魏傿道:“是。他是我家车夫。”
“得明公此言,小民放心了。”谢瑧微扬嘴角,转向孙麻,问,“孙麻,那日在多宝桥,是谁不顾人多指使你强闯,害得我差点落水送命?”
“这、这……”
“县令在上,天理昭然,你若不从实招来,便是蔑视上官!”谢瑧紧追猛打。
“是、是小魏公子遣我……”
他话没说完,有一人跳出来,怒喝道:“一派胡言!”
谢瑧和林逢春的目光同时聚集在那人身上,魏太恭。
魏太恭戟指叱道:“父亲,这个谢瑧,在书院就经常故意为难孩儿!现在更是蹬鼻子上脸,仗着自己高门势强,轻视我会稽魏氏,公然不把父亲您放在眼里!”他喘一口气,“依我看,这样胡搅蛮缠、肆意攀诬的混人,才该杖责!”
他情绪激动,说得脸红脖子粗:“应该、应该杖打一百下!”
魏傿看着堂外牛车,即刻拍案骂道:“魏太恭,你以何身份闯入公堂?!这里哪有你放肆的余地!再说话,本官记你蔑视公堂,杖责二十!”
“父……”魏太恭不可置信地望向堂上,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最后悻悻地闭嘴,退到一旁。
值此剑拔弩张,有一衙吏从外飞奔闯入,结巴道:“县令,县丞,不、不好了!栏台、栏台寺的金佛、金佛……被盗了!”
“说明白点!”县丞喝道。
衙吏大喘一口气:“县令认捐的金佛、被盗了!”
“什么!”魏傿骤然起身,随即一阵头晕目眩,县丞慌忙扶住,魏太恭也快步上前扶住他另一侧。
金佛?谢瑧心生一丝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