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戚戎唤了他一声。
“哦哦……”宴徽这才回过神:“我……我要讲……”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想说出来的,他宴无衣本就是战争的受害者,若是没有那场战争,他不会成为战俘,也不会被割去男人的自尊,成为这世上最不受待见的人,落一个被人张口闭口骂阉贼的命。就算他从未扰乱朝纲,就算他从小熟读白卷书通晓这世间理,但他始终只是一个阉人,一个玩意儿……
这里的人好像并不在乎他的身份,也没有人因为他的残缺而羞辱或者嘲讽他,这是他来到这许久后的感受。
宴徽身在东都时,从没能从他人那儿获得真正的尊重,帝王当他是奴隶,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大臣当他是个东西,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大张旗鼓吹吹打打行在街上,可他从不敢去看道路两侧的百姓,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穿再华贵的衣裳,在这些人的心底,自己恐怕还不及圈里的畜牲骡马,就算是赏识他的国师玄萧,从头到尾也只把他当成稳定宫闱的棋子,他只在鹤霜梧眼里看到过尊重与平等,可那一切也只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处于这可怜可笑世道的底层,是必须依靠着围墙和大树才能一路攀爬的藤蔓,他们是一种人。
宦官骨子里的自卑让他不敢抬头,戚戎这般追求他,他不敢去相信,不敢去爱,生怕这只是昙花一现,只是那人一时兴起拿他当个消遣,他没有试错的勇气,他若赌输了,自己就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戚戎见宴徽低头,迟迟不语,便主动替下了任务:“我家无衣今日清理积雪累着了,让他休息会吧,我来说我的故事给大伙吧?”
“也成。”众人说。
“我呢,出生在兵将之家,我爷爷是靖时的大将军,我爹呢也是大将军,我自然也是大将军,说起来啊,我三岁就上战场了呢……”
宴徽抬起头,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戚戎自信的笑容,听着他吹那些一点都不夸张的牛,不觉笑了起来。
“当时啊,那冷箭就擦着我的脖颈,就这样啊‘嗖’地就过去了,我就……”
“其实呢,我打的每一场杖,都是为了天下太平,我只励志守卫自己的国家,保护百姓,最讨厌那些为一己之私发动战争的人了……”
戚戎讲得眉飞色舞,突然看到宴徽正冲自己笑,他大脑忽然就空白了,口中也开始胡言乱语,他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第一次遇见无衣,真的……真的被他吓到了。”
周围人没有打断他,都笑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大将军对这监军的心思。
“当年我十八岁,他那时骑着一匹比两个他都高的大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直接冲进了我正在吃饭的馆子……”
【十五年前】
“老板,把这里吃饭的人都给我轰走,今天这里,我包场了!”
来人是个小宦官,长得极好看却是趾高气扬的,他身穿一身象牙白曳撒,腰银鈒花带,脚凳镶绣口皂靴,一看就是在宫里很有地位的宦官,年纪不大,却学了一身那些老太监的毛病,架子一点都不小,对着他人颐指气使。
饭店老板不敢得罪,只能笑着向各个客人赔罪,然后将人请离。那些明眼的人,见是宫里的宦官来,早就跑没影了,只有靠角落的那一桌,有一个少年正坐在那里,好似听不懂人话一样吃着自己的饭,根本不理别人。
那白曳撒小宦官几步上前,“啪”地一鞭子抽在少年面前,将桌上的酒菜碟子给劈碎了。
少年很是生气的起身,揪住小宦官的衣领子就是一拳,小宦官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