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和红面纱的到来在佟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纷乱。但碍于裴颜在场,众人一时摸不清头脑,所以谁也没敢轻举妄动。
看到佟瑛脸上的犹豫与不忿,裴颜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小哑巴,宽慰道:
“佟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在这里问他几句话。”
佟瑛定定地看着山轻河,始终无法相信这个和他们家曾经如此交好的人会当众杀了她的弟弟佟蒿。
佟蒿。一提起这个名字,佟瑛便心如刀绞。
“既然如此,我也想有话想问一问魔尊大人。”佟瑛屏退四下,红面纱看了看山轻河也跟着一起离开,佟瑛则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山轻河。
佟瑛:“我想替我弟弟讨个公道。山轻河,他视你如兄亦友,你却下此狠手害他死无全尸,老父老母至今不知道舍弟命丧黄泉,若是知道,恐怕也要性命难保!我佟家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你为何要如此狠毒?!”
“我那么相信你,我一直那么相信你!”佟瑛失声大喊。
话说到最后,佟瑛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她简直不敢想如果父母知道佟蒿已经不在了,佟家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佟家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一次次经受家破人亡的惨祸?
山轻河看着裴颜纹丝不动的背影,隐忍道歉:“对不起。”
左臂传来一阵刺痛,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提醒他倒行逆施的代价。
佟瑛捂着嘴哭出来,她死命攥紧手里的剑,几乎就要忍不住拔剑相向替弟弟报仇。可是看着裴颜意味深长的眼神,佟瑛又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抑住哭声,勉强陈词:“善恶有报。山轻河,佟家并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可佟蒿的仇也不能不报。既然裴师尊有话要说,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见,恩怨情仇我们一并清算!”
佟瑛愤然离开。
其实看到裴颜和山轻河一起从魔界中出来时,她心里就觉得不对劲。可是佟蒿人死灯灭也是事实。
佟瑛不能理解的是,如果这中间真的有什么人不得不牺牲,为什么一定要是佟蒿呢?
就因为他性子直拗刚硬,自山轻河堕魔后便与昔日同门泾渭分明?
可自古正邪不两立,佟蒿只是遵从原则,何错之有?
山轻河若为这个对他痛下杀手,那裴颜真的是看错了人。
佟瑛走到廊后回头一望:裴颜看着山轻河不知在说什么,山轻河低着头,没什么精神,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训斥。
佟瑛心里微微一惊:死而复生的真仙裴颜,在训斥如今的魔尊弟子?!
佟瑛心口跳得飞快,感觉一道霹雳闪过,隐约照见了扑朔迷离的棋局背后那真正的真相。
庭中无人,夜幕四合。
裴颜看着山轻河暗含冤屈之色的眉眼,心里微微一动,但很快,那股触动又被一阵更为强大的力量所平复,裴颜的神态也越发平和从容。
裴颜:“哭了?”
山轻河一愣,知道他问的是汤小七,沉声道:“没有。”
裴颜默了下,准备再点他一下,问道:“他为你付出良多,几乎给了能给的全部。这份情谊,你准备如何报答?”
这话听得山轻河心中狐疑。他思忖片刻才吃惊地抬起眼,眼中犹写满猜疑和惊讶:“汤小七......怎么可能?”
裴颜就那么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但坦然的表情却已说明全部。
山轻河暗自心惊:他和小七只是同门一场,他沦落魔族,小七能看他一场他已经十分感激,但他却从没想过为什么来的人会是他。
山轻河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汤小七明媚姣好的容颜飞速闪过,渐渐暗淡,最终定格成一片模糊的苍白。
“我......”
山轻河想到汤小七一而再再而三为自己牺牲,直到灵华俱毁散尽修为,就感觉亏欠和愧疚像两只手,齐刷刷把他人模狗样的皮剥下,露出里面满是私欲不堪为人的心。
“我不知道......裴颜,我真的不知道......”
“从头到尾他从未跟你提起过。他只是选择默默奉献,去成全,去守护。”
裴颜声音清淡,仿佛在说一桩陈年旧事。
“就凭这颗慈悲之心,汤小七比你我都更值得成神。不是吗?”
“慈悲之心?”山轻河略有疑惑。
“爱,而不图回报,不需回应,不求结果,”裴颜一字一句盯着他,“这不是极大的慈悲之心,又是什么?”
裴颜又道:“世间男女,种种欲望,不慈悲者结果若何?身死魂消、世世纠葛。永堕阎罗。”
山轻河看着裴颜语重心长的样子,突然感觉他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
他想问,你是不是变成了裴晗?你身体里是不是有了裴晗的一部分?那他呢?已经被舍弃了吗?
山轻河不敢问出来。
他怕真的问出答案,自己和裴颜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我很感激他,如果有机会我会补偿他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山轻河苦笑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裴颜心里猛地传来一下钝痛。他当即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留下一道清凉如水的声音:
“‘补偿’二字只是‘认错’的别称罢了。如果你真的想做什么,也应当是不再继续犯错。如果只是认错,那没有意义。因为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重要的是那些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改变的事。”
“山轻河,你好好想想。”裴颜转身欲走。
“等等!”
山轻河猛地叫住他:“你回来后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凌云山、神天问,你帮山择栖杀我却又替我拿到魔尊之力,又不顾一切挡在我面前当场陨落——这些事难道不比汤小七的事更值得给我一个解释?!”
裴颜脚步一顿,“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山轻河追上去:“我也是‘过去的事’吗?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裴颜忍着手腕上传来的痛意,似是无可奈地地叹了口气:
“你一直说你不是他,可是你不觉得你现在越来越像当年的山择栖了吗?”
山轻河脸色一沉,缓缓松开手。
“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裴颜转过身,“不提也罢。”
“你是裴晗,是吗?”山轻河声音颤抖。
“......”
裴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变化,似乎怎么说都不是一个能令山轻河满意的回答。而只要他不满意,这个问题就会一直纠缠下去。
“轻河,我和裴晗都希望能由你来终结这一切,”想了想,裴颜还是回眸一笑,神情清澈,满含期许,“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也曾是神魔大陆最出色的杀神。除了你,没有人值得我们一次一次舍身相救。”
“你说自己满身杀孽无法回头,可为什么还会为了一个你根本不爱的人流眼泪呢?”
裴颜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润动人,山轻河眸光闪动,如闻天籁。
“你所爱的究竟是一步真仙裴颜,还是那颗同样想要救扶天下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