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天光大亮。
山轻河昏昏然睁眼,入目是挡不住的白雪清光,照得他不得不眯着眼重新适应黑暗过后的黎明。
“走吧,希望今天能找到福灵洞。”红面纱踢了踢地上燃烧殆尽的灰烬,把烧了一夜的锅照原样倒扣在地上,朝山轻河伸出手。
山轻河习惯性地搭上朝自己伸来的掌心,接着整个人被用力一拽,仓惶站起,一阵头晕。
恍惚间,山轻河感觉眼前的一切莫名熟悉。
他慢慢抚过周遭的墙壁,感觉这里仿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好像以前来过,又好像这里有他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山轻河精神恍惚,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踟蹰着不肯离去。
突然,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大叫,接着红面纱风一样飞进来,一把拉住他向外走,刚出洞口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玄金袍,头戴紫金冠,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模样的小道士,正和蔼可亲地望着山轻河。
山轻河心里一凛,神思突然清楚很多。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在老人跟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无声流泪,一个个长头没完没了磕下,很快就把额前的雪地磕成一个坚硬的雪窝,装不下他心里无尽的哀伤。
风雪呼啸,红面纱遮着迎面而来的狂风,试探道:“您是?”
老人含笑点头:“走吧,我们去万山之山。”
红面纱眼睛一亮,知道来人定是裴颜的师父,他慌忙把只顾磕头的山轻河拉起来,一巴掌拍上他后背,“这是裴颜的师父!快跟他走!”
山轻河仿佛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楞了一会,好像睡醒了一样,心窝一痛,刺得他弯下腰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裳大口喘息不停。
福灵老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极尽悲悯。接着,浮尘轻摆,四个人瞬息之间抵达万山之山。
山轻河睁开眼,目之所及是和昆仑山同样的洁白无垠。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这里比昆仑山暖得多。一到这里,心就仿佛定了一般,先前失魂落魄的迷茫也少了很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他觉得安心温暖。
久未说话,山轻河声音有些嘶哑怪异,“裴颜在里面吗?”
福灵老人微微一笑,牵着他的手,像当年牵着幼时的裴颜一样,领着他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不知过去多久,山轻河终于抵达山顶最高处。
此时他身上暖意充沛,手脚温热,就连红面纱都热得解开了外衫上的几枚扣子。他心里暗暗惊奇:这里分明白雪覆盖,怎么会热成这样?难道这雪是假的?
“在哪,”山轻河走了几个来回,神色从希冀到急切,“裴颜在哪?”
福灵老人单指点了点脚下的大山,“这就是裴颜。”
红面纱错愕地看着脚下,“老人家,您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山轻河目瞪口呆地看了看脚下,又看了看福灵,“这是裴颜?他变成了雪山?”
“非也。”福灵老人捋着胡子遥望远处,“此处乃是当年万古上仙裴晗的一缕神识所化。上万年来一直镇守人世,掌天地灵三界纷扰造化,约束裴颜——也就是裴晗每一次转世的七情六欲。”
福灵老人笑看山轻河,口中笑道:“裴晗,因缘至此,何不出来一见?”
一阵清风吹过,山间响起一个缥缈清冷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苍神大人,许久不见,你果然守约。”
山轻河一听到裴颜的声音,立马崩溃了:
“师父......师父!是你吗?你没有死对不对?我没有杀你了你对不对?你是骗我的是吗?你还在,你还活着是吗!”
山轻河再也受不了裴颜离去的打击,突如其来的痛哭震动山河,一声接一声悲怆至极的哀嚎震醒了山间沉睡的灵兽,景蝶儿追着几条灵蛇奔腾到此,见到的就是山轻河长哭不止以头抢地的画面。
很快,她灵敏地察觉又有一串人马跟在她身后正向此处赶来。
秋沉踱过来气定神闲道:“不妨,是柳如云。”
景蝶儿听着山轻河嚎啕大哭的声音,想起死去的姑姑心里也跟着泛酸,“凌云山和昆仑山的人都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秋沉摇头,他看着略过自己穿身而过的柳如云和宋束刀,一把拽住了队伍末尾的秦修。
“放手!”秦修低喝,他知道今天凌云山恐有大变,特意今跟着大长老过来,秋沉此刻跟他拉拉扯扯,秦修是真的恼火恨极,“别逼我现在跟你动手!”
“你打得过我吗?”秋沉挑眉,硬是拧着他一条胳膊把人塞在景蝶儿身后,“听我的,别过去。今天的事你掺和不上,我也掺和不上。看就是了。”
秦修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在景蝶儿鄙视戏谑的目光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很快他们就被宋束刀等人的争执声吸引过去了。
宋束刀一见山轻河就气不打一处来,“狗杂种,你还敢出现在这里?我杀了你!”
“且慢,”福灵老人隔空一点,宋束刀的手被强行按下,“老夫今日来此就是为了了断这一桩孽缘。还请各位道友看在小徒仙逝的份上,给我几分薄面,让我先把此事料理干净。”
宋束刀不满却也不敢违拗,只能恨恨放手,回到柳如云身后。
福灵神情肃穆,带着俯瞰苍生的超然,慢声问道:“山轻河,今日裴晗在此,许多事你大可当面问清,若错过,恐怕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缘了。你还要继续哭吗?”
山轻河伏在地上,黑龙暗纹的披风长长地拖在身后,铺成一个漆黑的空洞。
良久,他握紧拳头逼着自己冷静,抬起一双通红的眼,声音嘶哑浑浊,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裴晗,还是裴颜?”
大山回音幽幽:“我是裴晗的一缕魂识。”
“好,”山轻河点头,“从我拜入山门到他身死道陨,所有这一切,裴颜自己事先是否知情?”
裴晗道:“他只知自己生来便身负使命,终有一日会为苍生而死。至于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最后一个问题,”山轻河看着皑皑白雪,“他曾在这里舍出半生修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晗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么无关紧要的一件事,语气颇为无奈:
“要救你,就必须付出逆天而行的代价。我让他在半生修为和斩断情缘之间做选择,他选了修为,如此而已。”
在半生修为和断除情缘之间做选择......
山轻河喃喃自语。片刻后,他站了起来。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但他不准备问了。因为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原来裴颜一早就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