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吼道:“是我酿成此祸,导致师父重伤被魔尊趁机窃取了他的灵力。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与我师父无关!”
“谁说与他无关?”
景蝶儿走出来神色愤恨:“若不是裴颜在天阙台为你阻挡神天问之责,此刻你和此妖魔早已神魂俱灭!裴颜就算不是有心也有包庇纵容之过,你们凌云宗休想置身事外!”
山轻河见景蝶儿还要攀扯,立刻恶声骂道:“若要这么算,景家主当年和魔族败类耳鬓厮磨十四年,更应该对魔族的计划心知肚明!她蓄意隐瞒十四年之久,你景家岂不是该被灭门!”
“你!”景蝶儿气急,提剑要杀,却被楚宴清一扇掀开,“景姑娘!裴师尊只是在救自己的徒弟,山轻河莫名身负魔尊残魂,他何尝不委屈冤枉!”
“哈哈哈哈,看你们自相残杀可比我亲自动手有趣多了。山轻河,你就好好尝一尝本尊当年尝过的滋味吧。”争执间,山择栖大笑一声,黄沙四起,瞬息逃离了众人的围堵。
宋束刀拦下想要继续追杀魔尊的人,盯着山轻河若有所思:“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和魔尊斗是以卵击石。”
山轻河默默望着裴颜倒下的方向,任凭各种难听的话在耳边响起。他用眼神阻止了想为他说话的秦修和佟瑛,默默昂首独立,想等裴颜醒来,见他最后一面。
渐渐地,人群见山轻河心虚无言,喧哗的声音便越来越大,众人也从一开始的惊讶害怕,演变为对山轻河的愤怒不屑。很快,难听的话一声高过一声,连凌云宗里都有一些人用厌恶的目光打量着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若在当年,只怕山轻河早就像谭镜轩一样被师尊逐出山门了吧!”
有人应道:“算了吧,人家可是朱华仙君!又有化神之力,谁敢动他啊!”
“狗屁仙君,他分明就是邪魔转世!若不趁现在杀了他,难道等着将来天下将倾之时再后悔吗!?”
“哪轮得到咱们后悔呀?他师父只怕更后悔吧!”
“这可不好说,人家两人师徒情深,裴颜都能为了他徒弟去死!啧啧啧,这感情好的,裴颜怎么可能不偏私呢!”
楚宴清闻言恼怒不已,刚想上前就被佟蒿使劲拉了回来。看见佟蒿眼底的反对和犹豫,楚宴清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良久,他摇摇头,心中为山轻河感到不值。但他深谙世态炎凉,未做争辩,只是默默拂去佟蒿的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径自离开了凌云宗众人。每走一步,都有唇亡齿寒的悲凉。
“楚家主,”林寂从人群后费力地挤进来,拽了拽他的衣角,楚宴清皱眉:“何事?”
林寂悄声将山轻河迷蒙中留下的话说了一遍,楚宴清一下子汗毛倒立。他猜到山轻河用意,想要上去阻止,回首却见山轻河已经和悄然转醒的裴颜无言相望。
二人俱是一脸惨白,宿命般对立在人群两端。
山轻河拔出玉沙,神色冰冷,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向裴颜走去。
“裴颜,众人都说你对我疼爱至极,处处偏私。可谁又知道这些年我有多少次差点死在你的冷漠无情之下。”
【师父,对不起。】
裴颜惊讶地瞪大双眼,发现自己左右耳分别听到两个来自山轻河的声音。
山轻河继续提剑向前,“你们只看到我风光无限,有谁知道我身上留下了多少伤,有谁知道我几次差点活不下来。而这些,都是拜我师父所赐。”
【能做你徒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裴颜咬着嘴唇神色凄然,靠在柳如云身上浑身发抖,站都站不住。
山轻河眼底含笑:“可是从我拜师那天起,像今日这样口诛笔伐就从来没断过。裴师尊,做你的弟子要承受的痛苦实非常人所能及啊。”
【可是我现在不想只做你的徒弟了。】
“不......轻河......不......”裴颜意识到了他想干什么,嘴唇微动,拼命摇头,奈何伤势沉重,连想上前靠近自己的徒弟也不能,只能被柳如云使劲搀扶着站在原地。
“你我师徒二人,恩深义重也罢,虚情假意也罢,今日事已至此不如一并了结。”山轻河终于来到裴颜面前,像初见他时一样笑得春风满面,动人心弦。
“山轻河,你想干什么?”柳如云心一紧,护着裴颜低声质问。
“我能干什么呢?若不是师父,我恐怕至今连结丹都做不到。”
他微笑着看着裴颜,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悲哀,痛苦和无奈仿佛化为实质,一刀一刀捅得裴颜遍体鳞伤,可山轻河除了看着他,什么也不能做。
“我罪孽滔天闯下大祸,上愧天地下违师恩,唯有将这一切退还师门,才能勉强弥补。”
“山轻河!”裴颜撑着身子强行打断他。他的衣袍已经脏污,眼角眉梢俱是伤痕血迹,连已经变白的头发都因为失血过多而染上一层淡淡的血气。
山轻河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闭上双眼,差点活活疼死过去。可他又不得不努力睁开眼,看着他说完最后的话。
凌迟之刑的滋味,今日他算是尝明白了。
裴颜挣扎着甩开柳如云走向他:“你若敢做出自残之事,为师再也不会原谅你!”
说完,他咳得厉害,当众呕出一口黑血。这一幕仿佛时光回溯一样,一下子和无岩玉璧上当年裴晗为山择栖之死吐血的旧事两相重叠。山轻河汗毛倒立,意识到冥冥中命运的安排:只怕当年裴晗和山择栖是什么结果,今日他和裴颜也会是同样的结局。
山轻河闭上眼,听到心脏一片一片裂开。
须臾,他强忍心痛,缓缓将已经修成人形的水灵华召到眼前,不顾裴颜的阻拦,一掌虚无,震碎此身所有。
水灵华笑中带泪最后一次看向裴颜,接着缓缓消散在天地之间。
山轻河多少次死里逃生挣出来的化神之境,就这样被他亲手了断......
灵海已碎,此生再想踏上修仙之路,已绝无可能。
山轻河五脏俱损,破布一样摔倒在地,身体不住抽搐,那张一向好看到骄傲的脸上此刻血泪交织,竟显得有些恐怖了。
周围没有人敢说话,只有裴颜踉跄跌倒的声音吓得众人心尖又是一跳。
“山轻河......”裴颜几乎是恶狠狠地念出他的名字,那一瞬间,柳如云在他这个从不发火动怒的师弟脸上读出了“恨”的情绪。
“留魂!”
裴颜一把推开身边两个长老,起掌召剑,想要强行修补山轻河已经破碎的灵华,然而下一秒,一把剑比他更快、更凶、更狠地插进他两肋之间——
是玉沙。
这是裴颜当年下山后获得的第一把佩剑、也是他亲手送给山轻河的传承之剑。此刻,正稳稳当当没入他胸前,炸出一片血色之。,飞溅的血珠蹦进裴颜眼中,裴颜眼瞳被刺痛,再睁眼,竟流下两行血泪。
“裴颜,”山轻河跪在地上,只有两指勉强有力一动,只因玉沙已经认主,才召得出这最后一剑,“你这幅为了我好的样子......我真的......看够了。”
山轻河灵力已尽,修为全无,仙缘断灭。神剑玉沙自动从裴颜体内撤出,带出一抹血痕。
裴颜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掌心的血。玉沙这一剑并不深,甚至还不如裴颜自己早年历练时受得伤更重。可这一剑又实在是狠绝至极,生生斩断了他和山轻河之间最后的师徒之义。
裴颜久久低头不语,似乎被自己的弟子伤透了心。他再也没有看那人一眼。而山轻河也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片刻后,玉沙腾空而起,卸下一片清光,接着扭头飞回了裴颜身边。
裴颜把玉沙剑收回去了。
他靠在柳如云身上,没有看山轻河,只是抬起手虚停留在山轻河额间——那是当年拜师之时,他亲自赐给山轻河的师徒印记。
有此印者,受他保护,可避灾厄。
如今却全都不必了。
裴颜睫毛一颤,指尖一颤,将那莲花连皮带肉挖了下来。
【我爱你,裴颜。】
就在那一瞬间,裴颜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他楞了一下,接着虚脱一样坠在地上,引起一片惊呼。闭眼前,他看见山轻河背对着他躺倒在地。血蜿蜒至他身前。像斩不断的缘,经过漫长的两万年仍未停息。
人群或沉默,或唏嘘。慨叹师徒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终斩断恩义,仙魔殊途。
毕竟谁又能想到呢?凌云山万人来朝的庆安年宴,竟会是这样一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