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为何?”
佟蒿神色一凛:“报仇雪恨!”
裴颜再问:“何仇何恨?”
佟蒿抬眸,灵力隐隐在体内暴走:“杀兄之仇!家破之恨!”
裴颜又问:“失去至亲之痛,是杀戮噬血之痛否?”
佟蒿一愣,手臂因激动而绷紧的青筋慢慢隐没。
凝望着裴颜平静超然的眼眸,佟蒿心头一紧,突然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刚才不止想杀谭镜轩,还大有“无论杀多少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杀了谭镜轩”的毒辣之心。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报仇的范围。
距离踏入不可回头之地,仅一步之遥。
佟蒿瞬间汗如雨下。
他想起入凌云宗后所学所念,一时后怕,“噗通”一声跪在裴颜脚边,浑身发抖。他深知自己刚才半只脚已经踏进万丈深渊。若不是裴颜拦他,这一刻,他恐怕已和他们殊途陌路,永诀天缘。
“师尊!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裴颜毫不犹豫地抡起佟蒿的佩剑,重重地在他背上抽了十下。这十下每一下都灌了灵力,虽未见血,却也足以撼动肺腑。佟蒿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受了,心里却十分感念裴颜的训责和惩戒。
他心知肚明:这顿打不光救了自己,也救了整个佟家。
这场心神交战里,唯山轻河如在梦里。
他魂不守舍地看着裴颜毫不留情的样子,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冷着脸行罚的裴颜比平时更好看了。这是一种神秘莫测、超越伦常的好看。让人心生崇敬。却也能让人生出最污浊肮脏的欲念,想要一尝亵渎的滋味。
“佟蒿!”
佟瑛的惊呼将神游天外的山轻河拉回现实。他尴尬地帮忙扶起佟蒿,又匆匆解释了一下缘由。佟瑛听完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端端正正地向裴颜行了个正礼。
佟瑛:“多谢裴师尊提点。如今家里已经乱成一团,若佟蒿再出什么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颜略一颔首:“无妨。佟蒿不止是佟家人,也是凌云宗弟子。我既在此断不会让他行差踏错。不日我们便要去追查凶手的行踪,佟蒿这段时间就留在家里养伤,顺便调和一下佟桀留在他体内的灵力。”
佟蒿没想到裴颜压根不想让自己去,急忙拒绝道:“师尊!我是一定要手刃仇敌的!”
山轻河怎会不知裴颜的意思?遂直接开口替师父解释道:
“佟蒿你先冷静,你现在这样走路都费劲怎么报仇?而且师父也没说不让你报仇,只是不让你跟着我们东奔西跑。这几天你先安心休养,顺便好好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你大哥把一身修为给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用我多说。等你养好了,人也冷静了,你就是想闲在家里我也不答应。谭镜轩这三年修为突飞猛进,这回师兄可就全靠你了啊。”
佟蒿闻言终于安静下来,任由姐姐搀扶着回了房间。虽然走路一瘸一拐,但总算又有了活人的精气神儿。山轻河回顾这电光火石间的转变,在心里狠狠为佟蒿捏了把汗。
“刚才好险,佟蒿是不是差点走火入魔?”
裴颜领着他去灵堂上香,眉宇间藏了些压抑情绪:“佟蒿是下一任佟家家主,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他品性机敏,一点就通,这样的孩子最容易有所成就,也最容易落入邪魔外道的魔障。”说完,他看了山轻河一眼,转过头死死抿住唇。
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山轻河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
“我不会。师父,你别担心。”
山轻河隔着两层衣袖去扣他的手,裴颜也不闪躲,二人旋即掌心相对。再回眸,他神色依旧,却也多了层微不可查的笑意。
“裴师尊——”
佟风突然跑进来,看到裴颜和山轻河手拉着手,靠在一起两两相望,他突然禁了声,感觉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山轻河见佟风来了,立刻松开手,镇定自若地问:“佟三公子,怎么了?”
佟风回神,目光从山轻河手上移开:“哦,我是想说楚家的人已经到了,楚家主说事不宜迟,立刻就开始搜山,他让我来问问你们可要一同前往?”
没想到楚家弟子来的这么快,山轻河敛去诧异,自然而然地应允:“当然要去。走吧,我们先去跟楚家主汇合。”
佟风眼珠一转,发现裴颜全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仿佛山轻河代表他的想法、替他做决定,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想到这,他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但转念一想,毕竟那是裴师尊唯一的弟子,两个人关系匪浅也很正常。遂收起杂念,一起和楚宴清等人赶往落日山。
落日山。
楚宴清打头阵,带着百十来号楚家弟子将落日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山轻河和佟风紧随其列,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当时出事的地方走去。
越向大山深处走,深冬的寒意越是冰冷刺骨,但这对佟风来说都不算什么。重返故地,他眼前不断浮现佟桀夫妇双双躺于棺内的情景。那新婚的喜服还没收起,佟家上下已身着白衣。想到此间,他狠狠地砸了一拳身侧的高大树木,树木纹丝不动,鲜血却顺着蜿蜒褶皱的树皮滑落,须臾消失不见,仿佛被树皮吸食了一般。
山轻河本来对佟风泄恨撒气的作为毫无所谓,但他看着看着,却品出几分不对劲。
“三公子,把手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