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好似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重情重义。甚至对于他这个师父的情谊,要远远大于事态大局。
可这是不对的。
裴颜谨慎地皱起眉,一颗心微微发冷,带着些颤。不知是惊喜还是失望。
他静默片刻,朝地上的人伸出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杞人忧天了?再说,锄强扶弱本就是凌云宗的开山宗旨。这种时候,难道我在旁边干看着就是你心目中的好师父么?”
山轻河盯着裴颜的衣角没有抬头,声音有些沉闷:“那师父觉得,我可算是一个好徒弟?”
裴颜被这反问镇住,微微蹙眉。他发现徒弟脸上又出现强行破境时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人心里发慌。
“不顾一己生死挡在你和楚宴中间,直到命悬一线、朝不保夕——如此,可算践行了凌云宗的大义,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凌云大弟子?”
山轻河逼视他的眼眸,目光罕见地带着攻击性。
裴颜刚想说“不是”,可对上他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感觉小徒弟这招以退为进就像湍急河流上的一座木头吊桥,生生把他架在了半空。他不上不下,吊桥也左摇右摆。明明是紧密相连的双方,却处处都在互相拧着劲儿争高低。
裴颜胸膛起伏一瞬,一甩衣摆坐在榻前,低头凝视山轻河倔强的脸,声音不算宽和:
“我上前,自是有把握控制结果,此行为‘义’,无可厚非。你上前,是明知没有把握还要以身犯险,完全是冲动使然,如何能够拿来混淆视听?”
裴颜双手放在膝上虚握成拳,又缓缓松开,声音依旧严厉:“你置气也罢,发疯也罢,都不该不考虑后果贸然出手。尤其不该在生死关头玩笑儿戏。”
“玩笑儿戏”?山轻河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口想反驳,忽然又失了力气,只剩一声苦笑:原来自己努力争取的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孩子在任性赌气。
难道自己的担心他全然不懂,全然不在意?
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是如此没用,无法担当?
在裴颜眼里,他居然就是这样的存在?
山轻河越想越堵得慌,很快连呼吸也不再平顺,仿佛有一把火从心口一路烧到喉舌,马上就要喷出来。他死死咬紧牙关,显然在强行压抑。
裴颜瞧他那样子,一时心有不忍,试探着重新放软语气:
“轻河,你为了我的安危尚且愿意不惜代价挺身而出,可知我面对天下众人亦同此心。那一刻,没有谁比谁更重要。因为最重要的,是让应该活下来的人好好活下去。自然,我也不会随意犯险,何况这个世上目前还没有能让我以身犯险的险境,不是吗?”
山轻河身形微动,似是自嘲:“是我多虑。”
裴颜摇头:“关心则乱。”
他强硬地将人拉起来,抬起他僵硬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刀枪无眼,战场受伤在所难免。你的关心为师明白。我很高兴,也很欣慰。”
轻柔的衣料带着裴颜身上的一点热意擦过脸颊,山轻河眨眨眼,听到后半句,紧绷的心才一点点松动:“真的吗?”
他真的能够理解自己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吗?
他真的明白自己不惜一切要证明的是什么吗?
“自然,”裴颜端详他气色,“可是你知道更让为师高兴的是什么吗?”
山轻河抬眼,“什么?”
裴颜淡淡一笑:“是有一天,在同样的情况下你能做出比我更好的抉择,用伤害最小的方式换一个清平安泰的局面。”
“这恐怕很难,”山轻河皱了下眉,“人杀人,杀起来是会红了眼,迷了心的。”
就像楚宴清之于楚梦停,他之于谭峰。
生死一线,谁能想到别人的死活?大局的轻重?那得是多么大爱无疆的人才做得到的圣人之举。
山轻河自觉无能,能想得唯有眼前之人而已。
“是啊,”裴颜四下看看,想找个什么东西束发,“任何战争都会血流成河,就连所谓的‘正义’往往也会向我们需索极为惨烈的代价。可就算正义有代价,我们也必须支付。”
“为什么?”山轻河不解。
裴颜侧身看他,融融光线照在俊秀莹白的脸庞,像水底的一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