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耷下眼皮,他站在裴颜身后和他一起往向窗外,此刻倒像是把人圈在怀里一般。裴颜只薄薄套了层寝衣,夜风溜进他露着锁骨的衣襟,把绸缎衫子吹起一个弧度,露出下头雪白的腰身。
仿佛被烫了下,他赶紧移开目光。
“街道安静,连楼下守夜的小二都没有异动,看来这在云烟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山轻河试着用灵力探索周围的气息,并没有查探到任何不妥。
裴颜望着远方的火光目光深邃,半晌,他回过神,鼻息和年轻的弟子擦肩而过,“这香气应该对你没有影响,去睡吧。”
山轻河大半夜被吵醒,又和裴颜贴贴挨挨这么半天,心思早就乱得能弹十面埋伏了。他此刻真是一点也不想一个人回去睡,但这里又确实没他的地方,只能好声好气服侍裴颜躺下,才恋恋不舍熄了灯出去。
片刻后,裴颜第一次听到山轻河主动用师徒印传音,结果说得却是一些混账话:
“师父,师父?你睡着了吗?”
裴颜睁开眼:“何事?”
“我害怕,要不我去师父房间帮你守夜吧?”
裴颜慢慢地眨了下眼,“胡闹。”
山轻河:“可我睡不着了,怎么办啊师父?”
裴颜不接话了。
山轻河等不到回话,掩着嘴角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翘起二郎腿叹了口气:“唉,不好糊弄了啊。”
天亮后,他推开裴颜房门,却见只有张字条在桌上,写着“出去了。”
“真是字如其人。”他望着飘逸若风的字条淡淡一笑,叠起来放进贴身处。
清早的云烟国热闹非凡。各类小摊贩沿街叫卖着吃食、杂物,还有许多贩卖动物的猎户。山轻河一边找人,一边瞥了一眼笼子里那些萎靡不振的豺狼虎豹,见云烟人如此勇猛,他反倒觉得怪异。
行至玲珑书院,山轻河赫然停驻脚步。他垫起脚望里一瞧,那衣冠楚楚的教书先生不是裴颜又是谁?
“怎么一声不吭混成人家先生了?”
山轻河溜着墙根进去,打算偷听一下自家师父是怎么教书带孩子的,结果一个女人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冲向裴颜。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说话的女子看着不到四十,身着白衣,体量丰腴。虽不施粉黛,却在脖颈和手腕上都缠着厚厚一层金色纱锦。阳光一照,反倒显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山轻河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昨日见到的那位院长?
堂内的读书声被打断,裴颜放下书,撩开门帘走出来,阳光一洒,端的是金尊玉贵。他俯身向女子赔礼道:
“抱歉。我见孩子们有问题请教,书院的先生却迟迟不来,这才进去给孩子们讲解一番。”
女子厌恶地瞪了裴颜一眼,仿佛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大骂:“赶紧给我走!”
裴颜错愕:“实在抱歉,我不是存心......”
“滚!”女子情急之下嗓子都喊破了音。
山轻河本想替师父解释几句,谁成想院长看到他后怒意更胜。她四下翻找,寻出扫地用的扫帚,接高举着向二人打来,山轻河紧忙拉了裴颜就跑。
“你干什么!不就是替你代了会课吗,你不感谢就算了,怎么还动人打人!”山轻河边喊边退,“堂堂云烟国圣女就这点气量?真是荒唐!”
见女子又要打骂,裴颜也顾不得被众人围观,只得足尖一点,抓着山轻河手腕闪出书院。
他们刚待喘口气,只见那女子竟举着扫帚怒不可遏地追了出来,“滚!滚!滚!给我滚出去!”
“不好,院长又发病了!快去百草堂叫人!”
“快来几个女人拉住她!”
周围的百姓仿佛习以为常,忙请几个路过的女人将那书院院长团团围住,过了好一会,几人终于簇拥着气喘吁吁的圣女回了玲珑书院。
“我来了!院长呢?”
兵荒马乱里,一个背着医药箱的白衣女子匆匆赶来,看这扮相,恐怕也是云烟国圣女。
“进去了!圣女快些过去吧!”
“幸好有您在,不然我们几个老少爷们又得挨顿打!”
女子步履匆匆地进了书院,吵闹的街市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没事吧?”山轻河将裴颜带到树荫下,低声问道。
“无妨,”裴颜无奈地摇头,“你再晚来一会,恐怕今日就得演一出‘难兄难弟’了。”
“公子此言差矣,”山轻河勾起嘴角,“‘哥哥’可不能乱叫,乱了尊卑,我师父要罚的。”
裴颜哼一声,深看了他一眼。
说话间,玲珑书院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那背着医药箱的女子对身后的孩子们说道:“乖,今日休学一天,都回家去吧。”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了,女子看到裴颜二人,走过来福了一礼致歉:“二位贵客,我替大姐向二位赔罪了。二位若无要事,不如随我回百草堂稍作歇息?”
“有劳圣女。”山轻河和裴颜正求之不得,见了个礼就跟着她走了。
女子带他们穿过集市,一路上尽是对她行礼和欢呼的百姓。还有许多小商小贩把自家的吃食玩物献上来。女子笑着收下,转手又把食物分给了街角的乞丐。
山轻河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总觉得这场面和安平镇上的人所说的一切十分违和。究竟是上元仙师在说谎,还是云烟国的问题更大?
山轻河拿不准主意,只算定要护好裴颜。于是一路走在外侧,把拥挤人群拦在外面,护着裴颜一路向前走去。
百草堂。
“我姓桑,单名枝。”女人给裴颜二人端上草药茶,“是云烟国二圣女。”
山轻河掀开茶碗,只见里面泡着金银花、菊花、薄荷等草药,显然是盛夏败火的凉茶。
“多谢圣女,”他喝了口茶,感觉清香扑鼻很是惬意,语气也跟着舒缓不少,“方才书院院长为何如此暴躁?我哥哥真的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帮个忙而已。”
桑枝:“我知道。二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歹人,只是我那大姐,她实在见不得你们踏入书院。”
裴颜疑惑:“这是为何?难道我们误闯了云烟国的圣地?”
桑枝连忙摆摆手,“不不不,玲珑书院就是一座普通书院,只是我大姐她,她......”二姐深深地叹了口气,头上的碎花步摇也跟着摇晃起来。
“她见不得男子。”
桑枝说起这话时语气中充满同情,她看着远方的天空,向裴颜二人说起了一段往事。
“院长从前也是清贵人家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本可以过上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谁知,有一天她去寺里烧香,被歹人掳走,卖到了一个穷山恶水之地,嫁给一七旬老汉为妻。”
山轻河渐渐皱起眉,这不是拐卖妇女吗?
桑枝继续说道:“院长是何等出身?她原本已经定了员外郎家的公子为亲,怎么会愿意屈从这等有辱家门的卑鄙小人?于是宁死不从,每日只想法子逃走。可那老不死的畜生看中了院长的年轻美貌,硬生生把她绑起来.......生米就这样煮成了熟饭。”
“大姐几乎要疯了。一年后,她生了个女儿。仍然不愿屈从,老畜生没办法,就把她扔进一个破窑洞,拿铁链牢牢锁住,每日不给吃喝,只一味作践。”
桑枝悲愤欲绝道:“她整日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窑洞里,身上缚着七、八条铁链,被折磨得猪狗不如。”
说着她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厉声斥骂:“这还不够!那老畜生竟然叫家里四五个男人都来......十来年间,她身负锁链苦不堪言,断断续续生了七、八个孩子,却不知到底都是谁的儿子,谁的外甥!可怜她那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山轻河额上暴起青筋,“啪”一声震碎手中茶盏,恨声喝到:
“这群畜生现在在哪?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