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要跟谭镜轩骂起来,我都准备拉架了。”佟蒿啃了一口鸡腿,吃得满面油光。
山轻河嫌弃地“啧”了一声,埋头喝汤,“光骂有什么用?我说你能不能斯文点儿。”
“嘿嘿,这鸡腿太好吃了,我才刚结丹,我哪忍得住啊!”佟蒿吧唧个不停,就着盐酥鸡腿硬生生塞下去五个馒头,“嗝,行吧,大师兄想得开就好,日子还长,谭镜轩早晚会接受现实的,嗝。”
山轻河撕着鸡腿上的肉,嘴里却没什么滋味,“恐怕未必。”
谭镜轩要是能接受现实,他们第一天也不会杠上。
不过无所谓,他也从没怕过谁。
只是怎么合理且正当地弄死谭镜轩,这个问题最近一直让他十分困扰。
他不怕做错了事裴颜生气罚他。反正入门一个月来他一半时间都在受罚。他怕得是万一自己行差踏错,连累了裴颜怎么办?
他毕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师父。
手里的鸡腿突然不香了。山轻河停下筷子。
“我练剑的时辰到了,你慢慢吃。一会要是还有第二锅,你给林寂送俩过去。”山轻河拍拍佟蒿起身离开。
回到凌尘殿时,裴颜早已搬来桌案在院中的梨树下,提笔凝神不知在写些什么。
山轻河轻手轻脚绕过去一瞧,惊讶道:“不是说我不用学药修的东西吗?师父给我抄写这些药修阵法干什么?”
裴颜闻着他身上浓厚的荤腥气,微不可觉地往后躲了一下,“不是给你的。”
“啊?那你给谁?”山轻河语气更加诧异。
裴颜今日头发挽得松散,白玉簪斜插在侧,低头写字间落下一缕青丝,他随手用笔杆缕到耳后,声音平淡无波:
“是三长老要给林寂找一些防身的药修术法,我翻遍古籍找到几个,誊抄出来,叫他先练着。”
“啊,好,”山轻河看着裴颜专注的侧脸,想到这些东西不是写给自己的,心里空了一霎,“我还以为三长老舍不得他吃这些苦。”
“是林寂自己要学,”裴颜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因为你。”
“我?”山轻河眼神迷茫。
裴颜轻笑一声,又低下头去,露出一截儿白净的后颈。
山轻河“唰”地移开眼,“我去练剑。”
季春三月,正午的太阳已经隐隐有了些热意。但山轻河看着裴颜一席湖蓝衣袍端坐树下静默临字的模样,心里却觉得分外安宁。
迈入筑基后,不知何故,他打心底里对裴颜少了些脾气抱怨。裴颜似乎也退了一步,不再故意折腾他,两个人安安稳稳呆在山上练剑看书。
有时候他在想,难道自己承袭了裴颜的灵力,性格也被迫更加顺从他意了?不过这个想法太荒谬,山轻河想想也就罢了。
现如今,除了裴颜对他的要求日益升高,常常压着他在院里练习各种阵法、讲解各种大道之外,裴颜这个师父的角色倒真让他模糊地升出一种“家”一样的归属感——
如果忽略那些不可言说的旖旎和心动的话。
下午,未时方过,宋束刀突然出现在众人齐聚的练剑场里。
看他他铁青着脸神色威严,众人都暗道不妙,迅速集结。片刻后,大长老和三长老也来了。佟蒿和冷棠对视一眼,心里大约知道要发生什么。
宋束刀:“宗主有令,宣告执课长老卫鸣涉嫌勾结妖邪之事。”
“经复审,现已确认执课长老卫鸣虐杀妖族、夺取内丹,难为宗门、天道所容。经协议,决定废除卫鸣凌云宗执课长老身份,逐出山门,昭告天下。另,宗主有命:近日恐有妖邪作祟,为防不测,山门弟子严禁私自下山,更不许与外来者往来携带。一经查出,皆以‘勾结妖邪’论处,绝不姑息!”
谭镜轩缓缓抬起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宋束刀满布沟壑的脸。
柳如云看着一众弟子诚惶诚恐的脸,徐徐安慰道:“宗主禁令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危,诸位无需惶恐。如果有什么要和家人传话的,一应文书器物,皆可交由门内的听风堂代为处理。”
“大长老,”山轻河蹙眉,“卫鸣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凌云宗教导弟子,他是怎么和妖邪勾结上的?又是谁和他暗中往来的?那些被剖出来的妖丹又去了哪?这些事为什么不查清楚?”
山轻河的追问引起了一阵议论:
“对啊,我在门内三年,卫鸣长老教导弟子风雨无阻从未缺席,他是何时下山与邪魔外道有了勾连?”
“也不见得就是下山才有联系,你没听出大长老的话吗?有可能是从外边儿过来的呢?”
“啊?什么过来?”
“肃静!”宋束刀一挥衣袖,场下立刻寂静无声,“山轻河,你缉拿猫妖一事确实有功,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冤屈也已洗刷,其他不该你的问的不要瞎问!”
“既是我被冤枉,我为什么不能问?”
山轻河干脆向前一步,走到二长老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既然卫鸣是勾结妖邪,那他又怎么会被妖邪所害?难道他背叛凌云宗之后,又被自己的盟友给背叛了?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问题,长老们为何不一一细说分明?”
“大师兄说得对啊!”
“嘿,山轻河这话有理,卫鸣既然已经和妖邪走在一起,那为什么又被猫族所害呢?那毒药总不能是卫鸣长老自己给自己炼制的吧?他精通医药,其他人也没这本事啊?”
“二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啧,都安静点,”赵宜清急着回去看炼丹炉,等到现在已经十分不耐烦,手里的扇子都快摇出花来了,“你们就记住一点,神魔大陆已经不太平了。卫鸣背后的事自然有长老们继续追查,长老不说自然也有长老的理由。再多话,都给我去凌若峰看炉子,我正愁忙不过来呢!”
凌若峰上少说有几百个炼丹炉,终日烧得跟火焰山一样,一想到要去那里干活,众弟子纷纷缩起脖子,哑巴了。
山轻河却不肯放弃:“我只想知道,凌云宗的宗门结界如此强悍霸道,几百年来从未动摇,为什么在拜师大典后就出现了连你们都没发现的破损。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各位长老,你们究竟知不知道!”
山轻河的话掷地有声地砸在地上,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心都被这句话砸出了一个黑洞。
是啊,一个连一步真仙裴颜都没能发觉的漏洞,放眼整个神魔大陆,究竟还有谁能做到?魔族?妖族?还是哪位世家高人的手笔?
无论是何方神圣,凌云宗显然已经不是铁桶一块了。
更要紧的是这件事散发出一个讯号:有些人妄图动摇神魔大陆好不容易获得的安稳,而他们第一个选择拿凌云宗开刀。能够无视裴颜做出这种事,那背后之人的实力恐怕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众说纷纭神情莫测。唯有谭镜轩置若罔闻地站在原地。他缓缓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大长老如何对付山轻河。
宋束刀大怒:“放肆!你怎么跟长老说话的!”
“二长老,”赵宜清拉住他的胳膊,“他也是受了大委屈才愤愤不平。何况这件事他占首功,迈入筑基境界后也一直勤勉。我听说在练剑场上,连佟蒿都只能和他打成平手。二长老就看在他还算刻苦的份儿上,罢了吧。”
宋束刀想了想,还是给赵宜清一个面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二长老一走,众人也就陆续散去了。谭镜轩隔着人群朝山轻河挤出一个冷笑,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之中。
“走吧,大师兄,我陪你回凌尘殿练剑。”佟蒿看出他不开心,好说歹说拉着人回了凌尘峰。奇怪的是裴颜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甚至还指点了几句,佟蒿顿时茅塞顿开,隐隐居然又迈入结丹中期的迹象,顿时喜笑颜开,对着裴颜“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山轻河被他逗笑,心底的阴沉才算散了些。
待佟蒿走后,他本想问问裴颜卫鸣的事究竟怎么回事,没想到裴颜却只是冷淡地将他推到院里,逼他今夜把“去魄”“留魂”练熟。
“师父,有必要这么赶吗?佟蒿说他结丹一年多才掌握——”
裴颜负手而立,神色冰冷:“怎么,觉得苦,受不得?”
山轻河苦笑:“你要我练,我练就是了。”
整整一夜,山轻河练了多久,裴颜就一动不动站在树下看了多久。直到天色大亮,快到了往日起身的时候,裴颜才叫他停下。
“去洗把脸,准备去天道堂吧。”
山轻河躺在地上头晕眼花,大汗淋漓。许久,听到一阵脚步声,才看到裴颜正低下头关切地望着自己。
裴颜似有担忧:“还撑得住?”
山轻河坠落进那双碧海,一时忘情,口不择言地逞强:“这才哪到哪,再来一夜也没问题。”
裴颜眉宇松动,眼神近乎爱怜。
“山轻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