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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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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日,山轻河每日除了上课练剑便是挑水受罚。凌尘殿方寸之地,他与裴颜竟连面也没见一次,话也没说一句。日升月落,偌大的凌尘峰只有殿后的梨树枝丫簇簇,带来些许鸟雀啼鸣。

这日下课用饭时,佟蒿终于看出不对,他小心地附到山轻河耳边问道:“大师兄,你这几日一直闷闷的,难道那日的事是真的?”

那日他和谭镜轩闹得那么厉害,山轻河本以为第二天就会人尽皆知,没想到次日上课时一切如常,连在刑罚堂受罚时二长老也不曾多说什么。山轻河以为这事已经被执课长老压下去了,心里还好生感念了一阵,没想到三天过去了,佟蒿反而听到了风声。

山轻河咽下米粥,神情寡淡,“你听到什么了?”

佟蒿匆匆扒完最后一口饭,拉着山轻河离了饭堂,带他蹦上师父殿外的百年桃树。见四下无人才敢说清原委。谁知山轻河听完佟蒿的话却品出一丝不对。

“什么叫我和执课长老起了争执?”山轻河诧异,“明明是谭镜轩想杀我。”

“什么?!”

佟蒿尖叫一声,赶忙左看右看捂住自己的嘴,压着声音低喊:“山门明令禁止弟子打架斗殴,犯了戒是要被逐出山门的!谭镜轩是疯了吗?”

山轻河一愣,继而又冷淡地转过头去,“那又怎样,天下只有一个凌云宗不成。”

佟蒿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气大,只好苦心孤诣解释:“大师兄说得对,神魔大陆是仙门众多。可再多也只有咱们裴师尊修到了一步真仙啊。你想想,一个被裴师尊的宗门驱逐出门的弟子,谁家宗门敢收,哪家仙府会要?真要是被废出山门,那基本也就与修仙一脉无缘了!不过谭镜轩倒还好些,毕竟他爹是谭峰,就算是家学传承也足以保他修上金丹了。”

山轻河无端想起裴颜那夜说过得话,一颗心轻轻一荡,晃出些后知后觉的波澜,“原来是这样......”

佟蒿小鸡啄米:“对啊!为着这层关系咱们山上才一直规诫森严,有错必罚,怕得就是出了什么大错,将来误了弟子终身。”

见山轻河脸色不对,佟蒿连忙转了话音:“对了,执课长老怎么会掺和在里头?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山轻河将谭镜轩跟踪并意图杀死自己一事细说了一遍,佟蒿听完沉默良久,两道短短的眉毛皱皱巴巴拢在一起,一脸后怕担心。

“谭镜轩实在是太放肆了,这样下去还得了?将来惹了祸,岂不是要把整个凌云山赔进去?”

佟蒿骂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一脸焦急:“不对啊,既然是你俩的事,如今怎么传成你和执课长老不睦了?按理说门内各处都有结界,你们打架的事长老们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二长老既然没说话,那显然就是不知情,否则今天也不会和颜悦色来上课了,那现在这事儿又是怎么传开的?”

还能是怎么传开的?

山轻河望着远处络绎不绝的饭堂入口,心里一阵烦躁厌恶。

人心欲望之重,当真连神佛在世也难以渡脱。

“除非执课长老老糊涂了,铁了心要和我一个刚入门的嫡传弟子过不去......”山轻河沉吟片刻,“你说这山里到处都是结界?”

“对啊,”佟蒿指指头顶,“咱们头顶的护山大阵是三大长老联手布置的,不仅攻守兼备,而且可以洞察所有异常。像滋生恶斗这种事不可能逃过护山大阵的法眼,除非......”

山轻河了然:“除非师尊故意掩住了那天的事,三大长老这才没有发作,是吗?”

佟蒿气得直跺脚,山轻河站不稳,赶紧扶了把粗壮树干,耳边响起佟蒿的义愤填膺:“师尊既然都把这事按下了,谭镜轩又从中作梗些什么!”

佟蒿这边满肚子埋怨,山轻河却惦记着凌尘殿上悄无声息的那个人。他搂过佟蒿的脖子,安慰性地拍拍,“谭镜轩的事没完。你看着吧,师尊一定另有安排。倒是现在,师兄有一事相求。”

“大师兄但说无妨!”佟蒿一脸慷慨。

山轻河一脸真诚:“你能不能御剑带我回凌尘殿。我着急。”

佟蒿二话没说召出佩剑,拉着山轻河的手上去,眨眼的功夫便落在凌尘殿外的院子里。

“听说三长老和林寂师弟今夜就要回来了,我先回去找我师父问问有何安排。”佟蒿打了个招呼便一溜烟地跑了。

他一走,凌尘殿又没了声响。裴颜更是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样。山轻河走到他门前,却又缓缓放下了敲门的手。

想来想去,他抬脚去了新修缮好的后厨。推门一看,修缮堂的弟子不仅重修了厨房,连柴都给劈好,严严整整码了半面墙。

山轻河摸出打火石小心地点燃两根细柴扔进灶下。等火烧起来,又寻出些面粉,和面、醒面,擀成薄片。用擀面杖擀成一卷,切成几条。最后一条条扯开,下进热锅,撒上葱花盐巴盛出。

等再一次站在凌尘殿外,两碗葱花素面正热腾腾的冒着香气。这味道顺着门缝一股脑儿的往里钻。裴颜抬起头,看着门外犹豫不决地身影,眉宇松动,起身开门。

“师父。”乍然见面,山轻河心里微慌,嘴皮子磕巴半晌,傻不愣登冒出句蠢话:“你吃饭了吗?”

早已辟谷几百年的裴颜默默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碗,接过来端进房内,什么也没说。然而裴颜越是不说话,山轻河心里就越乱。

他埋头吃了大半,见裴颜主动把另一碗推到自己面前,他才终于卸下肩上的力气,擦了把嘴,问出那个纠缠已久的问题:

“是你压住了结界示警,没让二长老知道我和谭镜轩打架的事吗?”

裴颜淡然相对,眼中的坦然跃然纸上。

山轻河攥紧手心又确认道:“因为二长老会把打架的人都逐出山门,是吗?”

裴颜垂眸,看着碗里被汤汁浸泡成深色的葱花,应声回他:“逐出山,去哪儿修成大罗金仙。”

山轻河脑子“轰”得一声炸开:这是从前他猖狂不知天高地厚时和裴颜说过的话,他居然还记得?!

一阵苦涩涌上喉舌。

山轻河忍了又忍,努力挑出些不那么咄咄逼人的字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逼我认错?!”

“我不能总是护着你的,”裴颜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既做了凌云宗弟子,就要学会用这里的规则处事。”

裴颜给他端了杯热茶放在手边,用得还是他一向爱用的那只大缸杯。

往日饮茶,山轻河总说裴颜喝茶太小心,一口大的小杯子能解什么渴,每每都是用这只海碗和裴颜对饮。裴颜也只是顺着他的意思,从没说过那小水缸似的杯子从前是放在外面喂鸟的水盆。不过就算说了,山轻河大概也只是和他胡闹一场便罢,照旧用他的,不会为了这个就换成扳指大的小杯陪他品茗。也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倔强,许多事裴颜也只能只字不提。

裴颜:“谭家的事我已经同你说过,但你好似半点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动辄将生死荣辱宣之于口,全然不考虑背后因果。既然如此,我还能同你说什么呢。不如等你自己想通,回心转意。”

山轻河心里烦乱,仰头将热茶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撕扯着喉舌间意犹未尽的不甘,七滚八滚胡乱进肚,激起一片沸腾。

“师父就不怕我真的怨了你,再不回头吗?”

裴颜淡淡含笑,似是觉得不解:“你我师徒,何至于此。”

山轻河本想再要一个更合心意的答案,可是看着他如沐春风的笑眼突然就泄了气。

他低下头出了会神,突然闷笑几声,不知是笑裴颜还是笑自己。笑完了,他抓起桌上的筷子,把裴颜那碗面也吃干净。直到两个碗连汤底也不剩,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规规矩矩跪到裴颜身前。

“弟子知错,”山轻河低眉敛目,“我不敢说我一定会改了这身脾气,但就算为了师父这句话,我也一定能忍则忍。”

“你有这份心就好。”裴颜点头。

山轻河抬头看他,“因为我相信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了。”

裴颜微微一笑,指了指窗外的梨树,“时候不早了,去练剑吧。”

说着,他率先起身到院中梨树下摆了张竹藤小几,一边指点徒弟练剑,一边饮茶看花。

春风簇簇,落花几许。流云如同剑舞,茶香似人和煦。

裴颜看着他一点一点将弟子剑挥得虎虎生风,渐渐有了些剑修出手的坦荡飒拓,心中略略安乐。

“师父,”山轻河横剑一指,斩落春风,“照我这么练,要多久筑基、多久元婴、多久大乘?”

裴颜呷了口热茶,一朵梨花正好落在碗中,随波荡漾甚是好看。

“你天资出众,不必在这些事上过分忧虑。倒是这落雪、噬月、地裂、忘花四大初阶阵法,需要勤谨修习。务必要趁现在把基本功打好,将来才不会在蚁穴之处落了下乘。”

“好!”山轻河收剑,带着一身汗跑过来,端起海缸一饮而尽。喝到最后发现水中有异,刚想吐掉,便见裴颜神色自若地喝下了落满梨花的茶盏。

梨花树下光影斑驳。影影绰绰间,他似乎瞧见裴颜舌尖的粉嫩之色里沾上几片白雪,他拎起剑反身走开。

山轻河:“我午间不歇了,把这一式练熟。”

裴颜欣慰他肯上进,又着意指点了一番。听闻灵阵内响起柳如云的呼唤,遂去了凌浮峰议事。

裴颜一走,山轻河才发现自己脸颊烫得吓人。他喘着粗气灌下一杯凉茶,却仍是心火滚烫,烧得他坐立不安。他干脆脱了外衣搭在树上,越发大刀阔斧的动作起来。和裴颜的心结一解,他心头瞬间敞亮,手下越发迅猛,很快就摸索出了阵法剑势的诀窍。

下午的课一结束,他照旧依裴颜的意思挑水受罚。待到月上柳梢,见裴颜仍没回凌尘殿,山轻河便大着胆子进他屋里转了一圈。

裴颜案前堆满卷宗古册。山轻河看着一摞摞书山纸海,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借了本旧书,于是起了兴,学着裴颜的样子煮上一壶浓茶,就着手边一碟绿豆糕,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记录无名道士生平的羊皮纸卷在手心里散发着淡淡余温。山轻河秉烛夜读,跟着书中之人游历名山大川,看尽世间百态,直到夜半子时仍未等回裴颜,才意犹未尽地熄了炉火,回到偏殿。

衣衫半褪,春夜阑珊。房门“吱呀”一声,踱进来个熟悉而修长的身影。

山轻河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裴颜。

“师父?”

昏黄烛火下,精炼的肩背被贴身里衣勾勒得一清二白。裴颜面不改色走近,拂开隔帘,眉宇深沉,“出事了,执课长老遇害,昏迷不醒。”

裴颜蹙眉看他,“有人说,是你在水井中下了毒。”

“我下毒?”

山轻河不急反笑。他本就生得明艳俊朗,烛火下肆谑一笑更添了几分诡谲华丽。此刻他眉峰一扬,语气极尽凉薄:

“拿什么下毒,我的美色吗?”

子时已过,明事堂灯火通明。宗主裴颜与三大长老并副长老俱在。

山轻河跟着裴颜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屏风后躺着的人:果然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已然中毒不浅。

“怎么回事?”裴颜的声音在深夜里愈发清冷。

一个面色不善,身型魁梧的弟子站了出来,大声回报:

“回禀师尊,执课长老白天还好好的,可是晚茶之后顿觉不适,很快就晕过去了!弟子因为今夜轮值在后厨侍奉茶水才碰巧躲过一劫!一定是水有问题,请师尊明察!”

裴颜颔首,目光瞥向擅长医药的三长老赵宜清。

赵宜清探人脉细后面带犹疑,“我已将三清丸给他服下,但不知何故人迟迟不醒,只怕这不是寻常毒物。”

踟蹰间,那虎背熊腰的弟子突然爆喝一声:“师尊!弟子恳请师尊大义灭亲,彻查凌尘殿大师兄山轻河!”

此声震若雷霆,众人侧目纷纷。山轻河更是眸光一冷,嘴角的一抹冷笑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呵呵,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波澜不惊地走出来睨了对方一眼,“说我下毒阁下有何依据?每日挑水的弟子往来众多,你如何断定就是我?”

大个子愤愤不平,挥拳挑衅,“自然是因为只有你心怀怨怼!伺机报复!”

山轻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隐约想起此人何故如此眼熟:这不就是那天追着给谭镜轩抢午膳,却因为菜色不佳坐了冷板凳的那位吗?

及腰马尾从腰间扫过,山轻河计上心来,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说:“师弟这话是何道理?我都不知道谁得罪过我,竟也值得我不顾后果去报复?”

他向前一步,一双剑眉蹙起两分煞气,深厚嗓音里半是戏谑、半是威压:“难不成,是你得罪了我吗?”

男子心中一慌,下意识倒退半步,转惊为怒:“休要胡搅蛮缠!自从你来了凌云宗惹出多少乱子?师尊罚你挑水,你居然心怀不满下毒报复,真是愧对师尊谆谆教诲!合该被我凌云山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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