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四月的夜晚有点凉,他抱着发冷的身子,打了个喷嚏。随着他浑身颤抖地一咳,一张纸从他额头上飘落下来。
上头是大大的“我恨你”三个字,红褐色的,用血写的。
白朝驹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公冶明的字迹。他最不喜欢写勾了,这三个字,每个字的笔画上都有勾,但都没有写出勾。
白朝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释怀。
他恨我。他居然已经从喜欢我,变成恨我了。
怎么会这样啊。难道是我刚刚犹豫了下,反应慢了点,没有立刻答应他成亲的事……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他这么突然地问出来,我哪有心里准备啊!明明之前还在吵架来着,突然就……而且,他还打我,害得我话都没说完,我又不是真的要拒绝他……白朝驹委屈巴巴地想着。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姚羲的尸体不见了,公冶明不见了,自己那件被劈成两半的衣服也不见了。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从现在开始,他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被我给气跑了。
他肯定再也不会见我了。白朝驹捏着手里的纸,手指克制不住地发抖起来。薄薄的纸片在空气中颤动,发出啪啪的声响。
就像林挚说的那样。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哪怕他在江湖上的那个角落,活得好好的。但这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是类似死亡的永别。
我们都说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能不守信啊!白朝驹难过地想着。
他拐到处州郊外的酒铺里。酒铺的老板已经睡下了。
他旁若无人地翻窗进去,把碎银子随意丢在地上,自己取了坛酒,打开泥封,痛饮起来。酒有点咸。
骗子,这个大骗子!
你之前明明说了,会永远对我好,永远保护我。你怎么不对我好了?也不保护……我?
也不是,他保护我了……
他该不会一直偷偷跟着我,才会那么及时地出来,把姚羲的刀挡开。
他一定是偷偷跟着我!
“公冶明!”白朝驹在街上大喊道,“我知道你在,快点出来!不要躲着我了!我答应你!答应和你成亲!”
晚风很安静,空气中透着泥土的芬芳,还有阵阵虫鸣。
没有他期待中那个沙哑的声音。
“我都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出来啊……”白朝驹哽咽着,脸颊湿漉漉一片,混合着酒的气味。
“为什么不出来啊……为什么躲着我……我答应你呀……”
“是不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要什么……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好了……”
“可是我不想你走……我现在再说喜欢你……还来得及吗?”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也没有在想过,街上迟迟没有人回应,或许是因为公冶明真的不在。
公冶明只是凑巧地在去金乌会的路上见到了白朝驹,又很凑巧地出手帮了他,他根本没有一路跟着他。
他现在正式背起了包裹,和楠竹道别。
“我想明白了,他其实并不了解我,也不懂我为什么要拒绝官位。我根本没必要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公冶明说道。
“你终于清醒过来了。”楠竹露出欣慰的笑。
可不是嘛,他对白朝驹提出成亲的事,换了的却是一句“对不起”。听到如此坚决的拒绝,谁都会不得不清醒吧。
“我要去浪迹江湖,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现在就走吗?也不等天亮?”楠竹问道。
“我喜欢走夜路。”
夜晚的街道更安静,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个一身漆黑的人在街上快走,像个小贼似的。
他比较习惯于这样,他也不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他从前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也可以这样,他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
一个人也挺好的,不需要抛头露面,更不会有人在意,这样对于他而言,反倒更有安全感些,毕竟他当了近十年的杀手,杀手嘛,最希望就是没人注意自己,悄无声息的完成任务。
但他现在没有任务了,悄无声息地生活?这似乎也可以,还更简单些。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么吵闹的过日子。
他在泥巴小路上走着,二十的月光并不明亮,稀稀拉拉地照在地上。他留意到地上有一片奇怪的痕迹,不是动物的脚印,更不是人走过的痕迹。好像是有人拿树杈在地上写字留下的痕迹。
有三个格外眼熟的字,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忍不住凑过去,细细看了看。
地上的字很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串。字句却是重复的,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我是白朝驹,是天下第一大骗子,骗了我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