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陆歌平预料的那样,霜辰逃跑的事并未引起注意。因为几日后,另一件更大的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顺天府典史唐广仁引咎辞官。典史跑了,这案子也就此搁置下来。
唐广仁趁着天蒙蒙亮,就坐在马车里悄悄出城。过城门时,官吏拦下他检查路引,他被迫在车窗里露出了脸。
就在这时,不知哪个眼尖的喊了声:“是那个伤天害理的老色鬼!”
唐广仁慌忙把头缩回车里,只听到车厢的木板上传来砰砰的撞击声,那是一些早起的“暴民”,把手里揣着的东西往车上砸去,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快走!快!”唐广仁对车夫催促道,马车忽地加速往前猛进,一时间他身子不稳,险些从座椅上摔下来。
就在这时,从车窗外头飞进一根油条,油条蓬松酥胀,又吸了满满汤汁,好巧不巧撒了唐广仁一身。
外头有人起哄了句:“真漂亮!”
“哪个不长眼的,丢这么准。”唐广仁气急败坏地抱怨了句,声量不大,却被车夫听到了。
那车夫扯着本就大的嗓门喊道:“唐老爷,你若不催我那一下,这玩意儿根本飞不进来。”
唐广仁自知理亏地闭了嘴,事到如今,连区区车夫都能挤兑自己,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大抵也只有他自个儿认为自个儿是虎。事实上,他的“光荣事迹”已经被陆铎在早朝上宣告给众多大臣,以示警戒。而他本人,也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陆铎讲述了唐广仁惯用独道手段“审问”疑犯的癖好,有时仅仅为了“审问”,不惜捉拿一些和案件毫无关联的无辜少年,以满足一己私欲。
罢了,陆铎看向一直低头的姚望舒,提醒道:“顺天府作为京城的衙门,理应给大齐各地衙门树立榜样,却闹了这样的笑话。姚爱卿公务繁忙,引荐人才这种事,交予他人去办也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怕就怕唐广仁这般道貌岸然之徒,坏了爱卿的名声呐。”
姚望舒低着头,露出略显花白的顶发。他脊背微微隆起,慈眉善目,倘若不说他内阁首辅的身份,大抵没人会将这样一个看起来分外随和的老头放在眼里。
他明白陆铎此言意在警醒自己,俯首应和道:“微臣谨记。”
陆铎两眼含笑地注视着姚望舒。他其实并不愿过多怪责这位权高位重的首辅大人。他可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半数以上的大臣都受他提携,剩余的,也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情。
哪怕是陆铎,现在也倚仗着他。
十年前,他离京之时,姚望舒刚任首辅之位不久。当时的朝中上下,还都是徐温的学生。十年时间,整个朝廷上下大换血。姚望舒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实至名归。朝中大小事务,系数经由他手。
陆铎刚归位时,还不完全信任这位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毕竟趁着自己失踪后找陆镶继位,就是姚望舒出的主意。
可一但勤政多日,他就发现,这位首辅大人实在太过好用。
姚望舒与徐温不同,他很会说话,哪怕是谏言,他的说辞也比别人好听一万倍,这点让陆铎格外喜欢。
几个月过去,陆铎便完全地信任这位首辅大人。他甚至能宽慰自己:十年前的事,这朝中上下所有人,谁又能脱得开干系呢?归根到底,姚望舒也已重新认主。像他这样随和勤恳帮自己处理政务的首辅,说话还中听,已经是万里挑一。
更别说,他还有不少值得称赞的想法。
“姚爱卿,朕听说,你有一为国为民的好计策,不如就此说说,也让诸位爱卿一起听听。”陆铎笑道。
“是。”姚望舒颔首。
他挺直腰板,目光坚定毅然:“近十年来,西北战事不断,鞑靼屡次侵犯我大齐疆土,边境百姓苦不堪言。两年前,尤启辰将军提议制造大口径的火炮五雷神机,用于击退鞑靼。一个月前,十台五雷神机刚安置到沙洲,就遇上鞑靼来袭,效果甚佳,鞑靼骑兵在距离沙洲城墙十里远的位置就被迫撤退。微臣以为,此等妙物,若能安置在边境各州,鞑靼定不敢再犯我大齐。”
“姚爱卿果真心系天下,为国为民。”陆铎称赞道。随即,他转头看向工部尚书兼内阁次辅的谨身殿大学士冯关,建造火器的事宜需靠工部安排。
“冯爱卿,此乃国家大事。得好好落实下去,若有任何困难,都与朕说。”陆铎说道。
“回皇上的话,大齐边疆有成百上千个州县,若是每个州县都安置,怕是笔不小的开销。”冯关说道。
“一台五雷神机炮造价不过二十两白银,国库的银子难道不够用吗?”陆铎问道。
此言一出,底下众大臣面面相觑,无人敢答话。
户部尚书徐春辉率先说道:“皇上有所不知,去年永嘉县大闹水灾,救济灾民费了不少银子。开春时微臣请人算过,今年也是雨水茂密之年,不愁旱灾,但愁水灾。冯大人担心工部开销过大,万一再遇上灾情,恐怕还得苦了百姓。”
“这样吧,冯爱卿,回头你和刘将军商量下,划出边境重城。优先供应五雷神机炮,这样费的银子也少些。关于赈灾的事,朕才刚刚归位,朕就不信老天这么不给面子。倘若真有灾情,银子不够,就拿朕的内库来补,这样冯爱卿可放心了吧。”
“陛下考虑周全,臣一定尽心去办。”冯关拱手道。
“好,还有其他要事吗?若是没有,今日早朝就散了。”陆铎环视众人,见大伙儿并无异议,便宣布退朝。
他并未发现,坐在一侧的陆歌平眉头微蹙。她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未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