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有尘自莫家事变以后第一次踏进陵园。
林周择带着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外围的区域,向着深处的边角位置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有尘跟在其后,一路上总觉得陵园里的墓碑变得比以前拥挤了些。
最终两人在一个有些荒芜的角落停下,他们面前是一块看得出已经有些年份的、未刻字的墓碑。“无字碑?”时有尘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毕竟他已经见过了另外的无字碑。
“嗯,这里在数据上显示已经被占用,只不过一直没有刻上内容。”林周择拿出带来的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起了碑面,一边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严致沅从不参加协会主办的往生仪式吗?”
“记得,你说过。”时有尘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温柔、迟缓却坚定,然后便听到,“是因为他对所有灵堂、陵园和墓地之类的地方有着特别强烈的应激障碍。”林周择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把脏了的湿巾折叠好,放进垃圾袋中,回头。
“这座碑下埋着的,是他亲手杀死的,他曾经的战友。”
——
新历167年春天,林周择23岁,刚刚从对异能者研究中心结业,并顺利拿到了内推证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8区协会基地报道入职。
接引他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员工,眼神不太清明,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语速极慢不说,每讲两句就要歇好长时间,弄得林周择还以为他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故意如此。
“前辈,要不你把手册什么的给我,我自己看吧。”大半个小时过去,林周择初来的兴奋劲儿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实在是疲于等待,所以试探地说。
谁知他的这句话触及了老头不知哪块逆鳞,对方竟然瞪直了眼教训道:“入协会工作者,切不可留书面线索,而要长记于心,非死不可磨灭!”“你这是犯了大忌啊!你的导师就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此时两人正身处管理部大楼,大厅人来人往的,多是协会里忙碌的工作人员。老头的大声责问引来了几道目光,在稚嫩的林周择身上打转。
林周择自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不免觉得有些委屈,正当他想开口解释的时候,老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没几下过后脸色就明显发白了。咳嗽声中还伴随着刺耳的喘息,就像有台风箱在喉咙里急速地推拉。
“欸,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未经事的林周择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他有些尴尬地抬手抚上对方的肩头,却在下一瞬间被皮包骨般瘦削的手甩开。
老头的嘴唇开始发绀,他的手掌扣在胸前,脸色很是痛苦。林周择茫然又害怕地四下环顾,想向谁求助,可刚才那些聚集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早已消失无踪,大厅里依旧人来人往,但没有人为他们停留。
“咚”——站立不稳的老头在倒下的瞬间被一双手拖住了。
林周择额角挂着冷汗,愣愣地回头,正好看到老头被接住的一瞬。接住他的人半跪着低头查看,所以林周择看不到脸,只能看见一头光泽的黑发,还闻到几丝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苦橙味。
然后他便看到,那人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张开五指,覆在了老头的口鼻处。
“你干什么!”林周择一瞬间被吓得大叫出声,就要抬手去制止,而他的手腕在中途被另一个靠近的人截下了,“别动,看清楚了。”抓住他手腕的人这样说。
一团水雾状的东西浮在老头的口鼻前,几个呼吸过后,他发白的脸重新有了血色,嘴唇的绀色也迅速地褪去,他的五官不再扭曲,咳嗽带动的身体震颤也停止了。
“带这位老先生去医疗室检查一下。”
温柔,强大。这是林周择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反应。他的手腕早已被松开,却无知无觉地仍然愣在原地,“好的部长。”他听到身旁的人这样回应,然后扶起半躺在地上的老头离开了。
“你...”林周择对上了一双亮莹莹的眼睛,眼尾上挑的角度很小,但又衬得眼型修长,眼白很澄净,看不到一点红血丝。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林周择忙后退几步,整个脑袋热腾腾的,他听见一声轻笑:“你是今天来报道入职的小林吗?”那人的眼尾笑起来的时候竟是向下弯的,像一轮月船,配上那温柔的嗓音,林周择有种自己正在春日湖面游荡的错觉。
“啊,是的,我叫林周择,是今天来任管部入职的。”他从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中醒过神来,有些磕巴的回答说。
“你好,我是严致沅,欢迎加入8区协会基地。”严致沅伸出手,嘴角仍带着淡淡笑意,“你的接引人应该是有呼吸系统方面的疾病,如果有让你不悦之处,我替他向你道歉。”
“为表歉意,我带你完成入职手续吧。”林周择轻易地就被带着走了,一路上他都有些昏昏然,亏得有严致沅在一旁监督并纠正资料的有误之处,最终还是顺利地完成了报道入职。
那一路上不乏有些惊异或羡慕的目光投来,只是林周择神游天外没有注意到,直到在任务管理部上班近一周,与同事们算熟络一些了以后的一天中午。林周择与几位同事拼桌吃饭,正听着他们八卦的时候,有个年纪大些的男同事突然话锋一转,问林周择道:“小林啊,你是被严部长带进来的吧?”
林周择嘴里的西蓝花还没咽下去,正味同嚼蜡呢,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噎了个正着。“啊?”他鼓囊的脸颊因为未褪去的婴儿肥显得更加圆滚滚的,像只小仓鼠,斜对面的女同事看着他笑说:“就是那天你来办公室报道的时候,陪你一起来的那位啊。”
“哦...哦。”林周择这才反应过来“严部长”指的就是严致沅,他咽下自己最讨厌的蔬菜,有些愣愣道:“不是啊...我们不认识,那天是发生了意外来着。”于是他大概地说了下那天在大厅发生的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就说和严部长认识的人怎么会到我们这儿来呢。”率先开口的男同事语气轻松了许多,他端起餐盘站起身,“我吃完了,先走一步。”便不顾众人四下迥异的神情,率先离开了。
紧接着就有人接二连三地离去,原本因人多显得有些拥挤的长桌一下子空了许多,最后就剩下林周择和一个年纪相仿的斯文男生。
“你不该说出来的。”男生用双指指腹扶了下镜框,放下筷子,对不明所以的林周择这样说,“我建议你,从明天开始多出外勤,少待在办公室里。”没等林周择问个所以然,他就收拾了自己的餐具走了。
当时林周择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一直到三天后。“小林,帮我把上个月的任务资料核对一下。”那个资历较老的男同事笑眯眯地凑近林周择,把一个红色的数据卡递给他,“抓紧时间哦,明天下班前要给上去的。”
林周择忍无可忍地放下水杯,转头疑惑道:“陈哥,前两天你说自己要出外勤,来不及完成的工作我帮你做了,但我看这两天的外勤计划单上也没有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