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归推开27号治疗室的门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许久,屋内的人也独自思考了许久。
雨停后屋内太过寂静,时有尘是听到了门外接近的脚步声的,但他在害怕,其程度甚至超过和07独处的时候。
他怕来的人是协会审查部门的,怕自己无法应对。当然,如果是大桥遇袭前的他,是可以坦然地接受所有对自己的监管和批判的,毕竟是自己违反规则在先。
但是阿显的出现让他想起了很多还未完的事,那些零零散散的碎片被一股脑儿倒在他面前,并且地上明白地写着“只有你把它们拼起来,就能知道真相”。
而真相,恰恰是他一直以来最触之不及的东西。
如果在这里结束,他不甘心。
他更怕来的人是林周择、严致沅,甚至是应云归。因为显然他并没有做好解释的准备,他可以选择隐瞒,但不想刻意欺骗。如果他们问起为什么在那个当口要回Z城,难道要自己如实回答说“因为一旦审查开始,我的背叛就不能再隐于背后了”吗。
07的声音犹在耳畔,主动暴露后自己何去何从并不要紧,可严致沅不该为此搭上前程和性命。密林湖泊边他身上被种下的东西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时有尘不敢去赌07的人品。
至于应云归,就更复杂了。07指明要他身上的坠子,却没有更详细的有关坠子的描述,而上一个被07拿走的是莫怜的南红手串,难道这个坠子也是应家的某种身份象征吗?还有,有关莫家的记忆,是不是只有自己恢复了,应云归知道陆洺的所作所为吗?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甚至最让人不敢去想的是,这份记忆,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如果这只是07设下的陷阱,是07借此利用他的谎言...
时有尘初愈的身体承载不了这样的深思顾虑,他的脑部开始隐隐作痛,而治疗室的门就是在此时被打开的。
应云归没想到人已经醒了,他抓着扶手呆站了几秒,然后轻柔地关上门。“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他拉了把椅子到床边,面朝着窗坐下问道,“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这是医生嘱咐的,要他在病人醒来后第一时间确认记忆是否完整。但应云归没有想到,本就无法坦然面对他的时有尘在听到类似记忆的关键词后,竟连抬头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嗯。”时有尘单手遮着眼垂着头,“我...在Z城遇袭了,袭击者是...”阿显的模样在那个雪夜的记忆里始终贯穿着,有关陆绅的调查本来都快停滞了,是他刻意放出了新的情报。而针对陆绅的调查,应云归始终都与自己同一立场。
他有权知道。
“袭击者是我在A城调查陆绅时遇到过的一个酒吧老板,叫阿显,他的目的我不知道,但应该也是个能力者。”时有尘想起在车上掌心被刺时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和视觉重影,“可能,又是‘精神入侵’。”
应云归突然伸手过来,把掉落到时有尘大腿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他因输液冰凉的手背:“是,我把他抓回来了,人已经在审讯室待了五天。”
“五天?”时有尘方才意识到什么,“今天是!”他猛地抬起手想看时间,却忘了戴着手环的那只手正在输液,于是被一把拉扯掉的输液管在被子上留下了一滩淡蓝色的痕迹。
应云归温热的手叠上来,抓着他的手腕牢牢按住,然后接上输液管说:“冷静点,时有尘。”语气有些强硬,就像他们第一次共同出任务时在JU酒吧偏僻的卫生间外那样。“协会审查已经过了,你现在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时有尘却摇了摇头:“应云归,你应该在外面执行任务才对,为什么会回8区,为什么是你抓了袭击我的人,又是你救了我。”他终于抬头看向不敢面对的人,问出了不敢问的事,“和我一起坠江的那个司机。”
看着应云归越来越冷的眉眼,那双往常张扬的紫眸此刻黯沉沉的,隐隐含着不解、愤怒、无奈还有心疼,时有尘猜到了答案。“遗体...带回来了吗?”他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肯定要带回来的吧,毕竟是异能事件的受害者,协会不会不管的,是吧。”
“时有尘。”应云归叫了声,却止不住时有尘的话语,“我能去看看他吗?毕竟是”
“时有尘!”
声音陡然变大的呼唤在屋内传开,应云归第一次这样颤抖地喊一个人的名字。
“毕竟是我害死的他!”时有尘用更大的声音将这声呼唤盖了过去,他疑惑地问,“我害死的人,我不能去看吗?”
应云归转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苍白的脸,他深呼吸道:“这次是老严救的你,我是后来才赶到的。他找到你们的时候,那个司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尸体并没有带回协会。”
“还有,人不是你害死的,害死他的人,在审讯室里。”
说完,应云归试图去握时有尘的手,被躲开了。接着他看到被子瞬间起了大片褶皱,时有尘说:“不会的,我已经替他愈合了后背的伤,我还活着,他怎么会死。”他掌心下濡湿的一块布仿佛拉着他回到了冰冷的江水之中,回到了他替司机卸掉沉重衣物时发现对方后背全是玻璃碎片的时候。
“你是异能者,他是普通人,你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