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城的康复中心坐落在北区的山林间,清晨的人流稀少,时有尘抵达的时候正巧遇上护士交班。新来的小护士刚坐下不久,正想悄悄趴下补眠就听到台前有人轻声问:“你好,前天联系过的,请问汪玲一女士住在哪一间?”
小护士零星的困意瞬间被这声音驱散了,她慌忙支起脖子开始核对记录并查找档案。幸好重名或重音的人并不多,在试到第三个“ling”字的时候总算有了结果。
“是去年11月中旬办理入住的汪女士吗?”她比对着档案上的信息问,总算从消极怠工被抓包的不安中脱离出来,有足够的底气抬起头。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戴着口罩的,眼神淡然的,出生到现在三十年见过的所有男男女女加起来的视觉冲击都抵不过眼前这一个人的,脸。
准确地来说,是半张脸。
时有尘的眼神落在了奶白色的光亮台面上,他算了算时间说:“是的。”恍惚之间陆却之那件事都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哐啷的杂物落地声在安静的大厅衬托下格外嘈杂,小护士手忙脚乱地捡起没有放稳被手肘一碰倒地的几叠厚实文件档案,还不忘用手指梳理了几下鬓边碎发。
“您好先生,汪女士她住在7楼。”整理好桌面上的档案袋后她从台面下方的保险柜里取出一张楼层权限卡,微笑着起身,“是权限最高的楼层,我带您上去。”时有尘一愣,总算理解了前天电联时对方不透露具体住址的行为。
时有尘看着小护士出来前挂上了以现在大厅的状况几乎没必要的紧急联系的牌子,隔着一人的距离跟在她的斜后方,在穿过了半道长廊后进了宽敞的电梯。
只是他没想到在电梯打开后抵达的7楼走廊上竟遇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陆知祁也没想到会在此碰到时有尘。他还在照例汇报任务进度,“叮”的电梯门打开时刚发送了“目标已死亡”几个字过去,抬头便看到了与他四目相对亦是颇有些意外的人。
那眉眼太容易辨认了,“时有尘?”陆知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
小护士夹在二人之间,她看了眼电梯门外气势不凡的陆知祁,又瞄了眼门框上时有尘的倒影,为难地说:“那个,先生是上一时段预约前来探望的吗?”她并没有在附近发现其他同事的身影,刚才保险柜里的权限卡也并没有少,所以自然地出此疑问。
陆知祁奔波了大半宿有些劳累,心情本就不佳,他皱起眉看着小护士胸前的工牌没有出声。时有尘意识到了什么:“陆先生。”对着只比他大没两岁的人喊先生其实过于客气了,只是这时他更想以此提醒身边的小护士,然而遗憾的是对方并没有接收到他的讯号。
小护士见陆知祁不回答也岿然不动,有些不悦地嘟起嘴,侧身贴着门框挤了出去,然后回头招呼时有尘:“先生,汪女士住这边。”
这下陆知祁倒是清醒过来一般,向左侧挪了一步,让电梯里的时有尘出来后自己走了进去,并且在电梯门合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时有尘看着电梯显示屏出现向下的标志,问道:“这一层有多少房间?”小护士答:“7层有15个房间,楼层越向下房间数量越多。”她指了指墙上的引路标,“汪女士住的712在这个方向。”
走廊铺着绒毯,两人走路并没有造出大的动静。712门外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盒,外包装上是时有尘看不懂的文字,应该是水果之类的慰问品。小护士敲了两下门:“汪女士您好,有位先生来探望您。”然后推门而入。
汪玲一,也就是陆却之母亲似乎醒了有一阵子,正倚在床上看着窗外树顶的霜出神,有人进来了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时有尘走近叫了声“阿姨”她才转过头来。
小护士看了眼房间内并无异常,便自然地退了出去,走前给时有尘留下一句:“下楼就不需要刷卡了,请您离开前到前台做个登记。”
室内只剩下了两人,时有尘给自己搬了条凳子在窗边坐下,刚好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这是他第二次同陆却之母亲见面,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阿姨,您最近身体还好吗?”陆却之殉职后,协会本想照惯例接他母亲去基地疗养,但遭到了本人的拒绝,于是非常人性化地尊重当事人意愿让她留在了X城,并出资供她到此静养。
汪玲一今天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她看着时有尘几次三番想开口都没成功,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拖协会和您的福,一直都挺好的。”
“...”话才开了个头,时有尘就不知如何接下去了,他内心狂想着自己来此的目的,又怕提起往事让人悲痛难过,但关于陆却之的事肯定没有别人比汪玲一更清楚的了。
就在时有尘犹豫着措辞时,汪玲一温柔地看着这个没比自己儿子大多少的孩子开口:“时先生最近一定很忙吧,看着又瘦了不少,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普通人一般接触不到异能者相关的世界,自然也就不清楚协会近几个月来的各种变动,他们的生活一如往常。
窗外开始下起了小雨,时有尘答她:“是,最近我总是想起刚进协会的日子。”
汪玲一:“却之...从前也和我聊起过,我醒着的时间不多,听到最多的除了他安慰的话以外,就是庆幸。”“他说还好遇见了你,他一直都很感激你。”
时有尘心道这些他都知道,只是站在如今的角度再去想,已然不能像几个月前那样质疑和抨击他了。毕竟现在他也即将,或者说是已经成为了协会的背叛者。
如果出了事,自己也能安然地被葬在协会陵园吗?
“他从小就跟着我颠沛流离,几乎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就在我的病加速恶化,我以为自己就要先走了,突然有一天他觉醒成了异能者。”汪玲一看着窗玻璃上的雨点汇聚成团一并滑下,想起那天也是个雨天,“都赖我这副身体,他没读过书,为了给我挣医药费什么活都肯干,他告诉我协会找到他的那天我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纹更深了些。“我以为他被骗了,直到他用之前存着的大半钱给我从小医院转到了中心医院。”汪玲一的眼神沉了下去,里面有着莫名的怨恨,“如果我早知道他会是那样的下场,说什么我都不肯的。”
时有尘几乎就要说出“您可以去看看他”,又紧急想起陆却之遗书上的嘱托,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时先生,什么荣誉和奖励都没有人活着重要,人死灯灭,就连想念也做不到了。”
“千万保重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