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是千军万马独木桥过来的举人老爷!”婴宁惊呼,“若您都如此妄自菲薄,我家那口子真要羞得一脖子吊死了。您不晓得,我□□日天不亮就爬起来,蹭别人家运货搬草的牛车上县里来读书。我想着住到学宫附近来方便他行走,也不至于次次考次次落了。”
李举人听了果真有些共情感慨:“王秀才的确是个俊秀才子,可惜时运不济啊。”
“就知道您能体谅!”婴宁立刻将他捧起来,李举人吓了一跳,心想我体谅什么了?就见婴宁站起身,在自己带来的那几个包袱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一提油纸包来。
“我与州中茶商孙家有些交情,他家前些日子给我拿了些好茶来。”婴宁将茶叶往对方面前一推,笑道,“昨日才听说令嫒节后便要办喜事了,来不及准备别的,家里就这点子茶叶还能拿得出手。”
李举人不知道茶叶如何,却知道孙家如何。他这才有些面露难色,咬咬牙将茶叶推了回来:“宁姑娘,你别为难我。这房子真的不能卖。”
婴宁怪道:“您把我当什么人了!都说了,您的难处我理解,今日我来又不是逼您卖房子的。”
见对方被哄上了道,婴宁这才摊了牌:“喏,我手头正好有现成的黄金,您若不嫌弃,就拿一两去给新娘子打副耳环什么的傍身;我再添十两银子,您自己日常花用。”
李举人立刻听出她话中的函义:“……折合二十两白银,就想典走我的屋子?”
“您若嫌少,我可以再多出五两。”婴宁大言不惭道,“二十五两白银,典这院子六年。并且我退房时无需你立即还清典银,咱们立下字据,十年内归还即可。”
“不可能!”李举人终于明白了她此番的来意,“按照先前定的价钱,这点钱还不够租我两年!”
“是呀,两年后您才能拿到这么点钱,孩子的嫁妆可还等得起呀?”婴宁掰着指头帮他算,“再说了,若我哥哥今年恩科便考中了,我们退租,连这二十五两都没有。您可得想清楚了。”
她说完,满意地往后一靠,欣赏李举人风云变幻的神色。
李举人摸摸扁平的腰包,又想想女儿微薄的嫁妆,心里终于左右摇摆了起来。
“六年而已,六年后这屋子不还是您的,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婴宁在一旁幽幽地煽风点火,“二十五两,一次付清,十年为限……上哪里去找这么便宜的事哦。”
房中一时只剩穿堂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李举人终于咬了咬牙:“再添五两,算作押金。”
“成交。”
……
元宵过后不久,一家人便将一切行装器具收拾停当,借了几头牛,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临走前王子服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站了许久。
自他记事,到父亲病逝,再到寒窗苦读中秀才……这间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的一段回忆。
王子服轻轻摩挲着院门上凸起的木刺——父亲走后,门板塌过一回。母亲想请人来修,又怕孤儿寡母招来闲话,只得自己瞎琢磨了好几天才勉强补了起来。再后来,她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无坚不摧的女人。
“哥哥,快上车啦!”婴宁用装被褥衣物的包袱在车板上堆了个窝,钻出个乱糟糟的脑袋,看起来相当兴奋。
王子服这才回过神,将院门锁好,扬声应道:“来了。”
牛车晃晃悠悠,走得很慢。
婴宁躺在自己搭的窝里,肚子上趴着狗,臂弯里搂着小泥鳅。两人各叼一根甜滋滋的草杆子,望着湛蓝天穹之上的云团。
一双早燕从云中穿过,冻得打了个喷嚏。它们发现了这方空置的院落,决定暂时在此处筑巢歇脚。
母亲觉得有些冷,裹着披风从班车上爬下来。
马车遮着厚厚的暖帘,走在最末。母亲掀开车帘钻了进去,长舒一口气。
车中小赵正闭目养神,母亲见状也没有出言打扰,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厢里,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赵忽然睁开双眼。眸光冷冽,丝毫不见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