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有些愕然地扭头:“姨母她……”
“没死,只是走了。”
“……哦。”
又是半晌无言。
王子服也把手伸出来,摸索着握住了婴宁的手。婴宁猜想他心中大概也有诸多不快,只是因一种约定俗成的怜悯而退让罢了。
这种怜悯让她有些恼火,不过并不是冲着对方,而是冲自己。
“我说真的,不是要你让着我的意——”
婴宁正欲解释,王子服却忽然翻过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身上独有的气味扑面而来,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不,不能这样。
婴宁身体一颤,后知后觉地感到心跳加速。她迅速从温柔乡中抽离,肩膀和对方拉开了一点间距。
“睡吧。”王子服并未多想,在她心口轻轻拍了拍。
许久后,直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婴宁仍并没有合眼。
……
次日一早,王子服便宣布决定留在县学读书,待自己考中举人再进京。
婴宁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写了一封信叫王子服带去寄往按察司,婉拒两位大人的好意。
王子服离家去上学,小泥鳅也跟着老丁头去看医馆,家里便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个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婴宁有些后悔在家中休息两日的决定。
母亲蹲在炉边择菜,两手被冷水冻得通红。婴宁忍不住悄悄丢了一些小法术过去,水很快便温热起来。
母亲动作一僵,手下哗啦啦的水声骤停。
婴宁连忙别开脸,装模作样地吹口哨。
许久过后,她听见母亲轻叹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
“你娘将你托付给我,我却没能照顾好你。”母亲终于主动开口对她说,“前些日子我梦见鬼压床,后来想想,许是姐姐看不过眼才托梦给我。”
婴宁想过许多母亲生气或别扭的理由,此刻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愣愣地回过头,竟在母亲脸上看到少有的几分哀戚。
“抱歉。”母亲垂下眼受伤般的神色和王子服简直如出一辙,“我在这个岁数,也是才嫁人不久,孤立无援……我只记得自己撑过来了,忘记了当时有多想要人帮忙。”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在她决定接受现实的时候对她好?
简直不公平。
“吧嗒”一声,豆大的泪珠滚落地面。婴宁拼命想要掩饰,却哭得更加难看。
母亲走过来,僵硬地抬起手摸了摸她发顶。
“行了。我说话难听,你也知道。多的我也不会讲了,以后有什么难处要开口说,我就算是骂你也不会不管的,听见没?”
“……听见了。”
“别哼唧,大大方方的!”
“听见了!”
这日婴宁一股脑儿地同母亲说了许多。
纠结、愤怒、愧疚、痛苦。
还有积攒许久始找不到答案的迷茫与委屈。
她从清晨讲到晌午,哭了几回,也被自己逗得大笑。母亲很少接话,视线却丝毫不从她脸上移开。
她说起吴氏的不告而别,难过得坐在地上,如小儿般止不住地号丧。
说起张小妹破烂的衣裳,还有西府百姓的咒骂与怨怼。
“……我成不了仙了。”婴宁哽咽道,“我这辈子都成不了仙。我会变成一个混世魔头然后被天雷劈到死。”
母亲揪了揪她的头发:“你志向这么远大啊?”
婴宁“哇”的一声又哭了:“做人太憋屈了,我想当神仙!”
“原先不是说新奇吗?”母亲挑眉道,“我告诉过你,做人就是很无趣的。”
婴宁将脸埋进母亲掌心。
无趣。委屈。怪异。不公平。
可不知是预感还是执念,她总隐隐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线始终提着她的脑袋,不叫她低下头。
所以即便在风雪之中,她也从未闭上眼,始终直视着满地狼藉。
冥冥之中,婴宁感到自己身后已站着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