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轻蔑地撇了她一眼,又扫过身边显然毫无余力自辩的赵公义,回道:“难不成沂水县衙平日收了几分钱都要向这位娘子汇报?本官倒不知我朝还有这样牝鸡司晨的规矩。”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婴宁立刻再次叩首道:“大人,养马人户从衙门拿到的贴补聊胜于无,沂水县人皆可作证。如此看来,是赵大人私自贪没了济南给的租金,却叫百姓拿自家的活命钱来填啊!”
“我……没有!”赵公义原本半死不活地瘫着,听了这话却立刻弹动了一下,艰难地扭着身子喊冤,“大人,下官真的没有拿钱!”
这个蠢货!何大人暗道不好,连忙侧身将赵公义挡在身后,正要开口诡辩,却听抚尺“啪”的一声巨响,按察使含怒道:“肃静!”
他只得坐回去,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最稳妥的说法。片刻死寂,他还没相处办法,按察使便搁下抚尺,不冷不热地问:“何大人,这沂水县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还请您老为我等解惑。”
何大人被冷汗沁湿了后心,抬手行礼时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他顿了顿,只能赖账:“并无特殊。若大人因这刁妇的三言两语便要生疑,下官也无话可说。”
又是半晌无言。何大人能感受到按察使正细细的审视自己,硬着头皮顶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堂上笑道:“何大人折煞我了。您为朝廷效力近三十载,本官虽虚高一级,您却是老前辈。”
何大人瘦削的肩膀几乎是立刻塌了下来。他正欲客套,却不想对方话锋一转:“既然何大人不说,本官本着敬重之心也不便妄加揣测。此事记入案卷,日后再由都察院评判。陈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都以为陈子永必会点头称是,谁知他沉吟片刻,竟道:“下官以为,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婴宁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陈子永。
后者刻意回避着她的注视,低下头:“其实事情大体俱已查清,无论是何大人还是诸位县官都并无大过。是下官小题大做了,不若……大人训诫几句,便到此为止吧。”
……果然。
婴宁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可她只是忽然松开了始终紧蹙的眉头,显得有些释然。
果然又是这样。
“小陈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按察使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此事是你亲自查明,要求进审的。难不成我这一屋子人,都是来陪你玩笑的?”
陈子永定了定神,起身恭敬道:“此事的确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是下官弄错了。”
不知是否错觉,婴宁似乎听见按察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盯了一会儿案卷,最终还是摸到抚尺,轻轻一拍:“这案卷怎么写,小陈大人好自为之吧。退……”
“不能退堂!”
平地一声惊雷,婴宁猛地站起身,两旁衙役立刻用廷杖压制她双肩。谁知几杖一齐压下去,她膝盖颤了颤,竟硬生生地讲身体顶了起来。
“大人,不能退堂!”婴宁推开抵着自己咽喉的木杖,嗓音已经变得沙哑,“我有证据……我有物证!”
按察使连气都懒得生,无奈道:“证人,你若再不守规矩,本官就不得不罚你了。”
“我真的带了证据!大人,还请您从历城马场随便找几匹马来,以作比对。”婴宁咬紧牙关,和四五个衙役角力,“大人要罚棍子板子,等案子查清了再打不迟!”
陈子永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急得在一旁直跳脚,却无能为力。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婴宁听见自己血脉搏动的巨响,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啪!
又是抚尺一声,堂下乱哄哄闹成一片的众人应声而止。婴宁感到肩上压力一松,右臂随之开始发麻——大概是锁骨被压裂了。
“你有什么物证?”按察使大人按着太阳穴,眼神前所未有地尖锐,“是证明赵大人贪没租银,还是证明何大人给了别的的好处?”
婴宁痛得脑袋嗡嗡作响,她甩了甩头,才发现那其实是外面瓢泼的雨声。
“我要状告济南府知府何大人与沂水县主簿赵大人等沆瀣一气,将官养的战马转卖关外。”或许是陈子永彻底击碎了她对这群人的最后一点信任,婴宁这回不再下跪,而是盘腿坐了下来。
“物证就在这衙署之中,连陈大人都不知道。”她调整呼吸的频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我自沂水县一路骑来的那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