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上工不要晚于辰时,不偷窃、争执,不顶撞管事儿的,其他也没什么。”婴宁领着陈子永在马场兜了一圈,“这边是不管饭的喔,记得自己带上干粮。”
陈子永一一应承,听了这话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肚皮——毕竟世家出身,以往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点,自然想不到这一茬。
婴宁早猜到会如此,故作意外道:“没带啊?”
陈子永:“抱歉……”
婴宁笑了笑,便领他上自己平日找几个管事蹭饭的屋里凑合一顿。
陈子永惶恐道:“这如何使得!”
“吃吧。最近刚撤了一批人手,要你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婴宁捡了一副筷子递给他,转头和相熟的管事搭话,“九月份烧了蹄子的那个怎么样了?我不在,你们可别给我养坏了。”
那管事见陈子永是新来的,便没有多言,而是冲婴宁摇摇头。
“又不好啦?”婴宁诧异道。
“不是。”管事又瞥了陈子永一眼,尴尬地对上婴宁的眼神。
婴宁反应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哦”了一声便也不再说话。
怎么个事儿?众人都低头摸摸扒着饭,陈子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谨慎地问道:“是……怎么了?”
接着他便看见众人迅速交换着眼神,随后依然是低头夹菜,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婴宁看着氛围也造得差不多了,便清清嗓子给他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少问东问西的,赶紧吃完干活儿。”
陈子永这才垂下眼来,数米粒似地翻弄那碗夹着糠麸的白饭。
这玩意儿能吃?
他还在一旁磨唧,其余人早把菜汤都一扫而空,开始喝冷水填缝了。婴宁近日里阔起来了,颇为神气地从兜里掏出瓜子果脯来分了一圈。
天气很冷,即便在屋里也是吐气成雾。一个管事缩了缩脖子,忽然问婴宁:“你那铺子开得怎么样?有人来不?”
“自然是有。”婴宁大言不惭,“门槛都给踩裂了,可火爆着呢。”
一阵哄笑过后,众人便叫她说铺子叫什么,大家好去照顾生意。
婴宁一愣:“我看卖狗的叫狗行,卖猫的叫猫行,还要起什么名字?”
“你跟别人能一样吗?东西上哪里买都是一样的,可你的手艺是独一份,自然得把招牌打出去了才招得来人。”
“真的假的?”婴宁听得一愣一愣,摸着下巴琢磨道,“我还真没想到……那你们说该起个什么名字,就‘婴宁兽医馆’如何?”
听到这里,陈子永忍不住插嘴:“‘沐春’。”
众人立刻静了下来,皆转头望向他。
陈子永有些不自在:“……咳。昨日的‘沐春’二字,就挺不错的。”
婴宁想了想:“是吗?感觉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不特别。他想起那颗被剥得晶莹剔透的蜜橘,饱满、清甜而略带酸涩。
站在阳光底下,明是寒冬,却似春日。
一旁有人问婴宁这是什么意思,婴宁便笑道:“我叫我哥哥写了几幅字挂上去,被挡得只剩这两个字了。”
陈子永脱口便道:“娘子家中兄长也是读书人?”
话音未落他便心道不好——什么叫“也”,这哪里还有别的读书人!
“什么兄长呀。”婴宁收拾好碗筷丢进水盆,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是我夫君。”
陈子永怔了怔,便没有再说什么。
……
饭后直到天擦黑的两个时辰之间,陈子永推着车子将马场里里外外地调查了一圈。
不枉他两臂酸痛,连抬都抬不起来——此地处处都是古怪,牧养的全是些齿岁尚轻的小马,杂工人手也大多是新换的。
而对于这点子小马驹来说,整片草场和马厩的规模也未免太大了些。
陈子永将空马厩里剩下的草料扛上板车,直起腰环视一周。
私家开的马场若办成这个惨淡的样子,早就该亏死了。
陈子永仿佛捡石头时淘到了金子,暗暗地兴奋不已——他有预感,这件事背后恐怕能牵出一条大鱼来。
巡察御史若无特情,做满一年后便是非移即升。立大功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陈子永给自己鼓了鼓劲,只觉得热血沸腾,撂下板车就要走。他走出老远,忽然想起婴宁说工钱日结,犹豫再三,还是折回去领了钱才离开。
次日工头点人时,便发现新来的那个麻秆儿没来上工。
“你找的什么人,才干了一日就跑。”工头颇为不满,专程找到婴宁抱怨,“我这正缺人手呢!”
婴宁正斜躺在椅子里,翻着一本简陋的医案:“马不都送走了吗,还要人干什么。”
工头焦头烂额:“没送完呢,养马巷藏的那批还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