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以为她只是随口提一提,过后便会忘了……”
侍女定定地望着她,眼里有刀枪剑戟,唯独没有认命的意思。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嘴上说着女子也能有一番事业,实则只是做来好玩,嫌苦了、嫌累了,夫家一招手就乖乖回家去。殊不知这吃苦受累的机会是别人拼死也想要的!”
我不是。
婴宁想要辩解,张口却无言。
不知怎的,她想起济南那个看起来总是没睡够的木兰。
——“我出身平常,读得起书,却不像官家小姐那样拘束。”
她们的眉心都有浅浅的竖纹。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只能躲在这男人的壳子里。”
她们都忧思过甚,使尽了全身解数,却抢不来一方施展的天地。
成则毒妇;败则疯妇。
婴宁的心跳得飞快。她眼中,孙小姐和木兰交叠在一起,同时向她扬起了手中的茶盏:
那是一个胸有成竹,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
外边分明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孙小姐院中却阴暗得很。一张巨网遮蔽了大半天光,于是苔藓便无孔不入,日日都要人除去。
侍女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转身嘱咐人看好院门,绝不可放生人进来。
她快步走到孙小姐房前,整理好情绪,这才放轻了脚步走进去:“小姐。”
冰雕般的人依旧倚在窗边,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大胆。”
侍女连忙跪倒在地,急切却仍轻声细语地道:“小姐,我错了,我只是想去刺探刺探那吴家的人秉性如何,我没有……”
“他长什么样?”
“……啊?”侍女抬起头,有些茫然。
孙小姐终于淡淡地瞥她一眼:“你觉得他相貌如何,好看吗?”
“还、还行吧?”侍女一看见婴宁,是什么来意都忘了,光顾着瞪她,压根没来得及看吴之明,只能大致地回忆,“挺白的,挺瘦的,长睫毛……”
“比起以往那些怎样?”
侍女终于泄气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人家长什么样呢。”
孙小姐见她这样,终于忍不住笑了笑,颇有些冰消雪融之意:“我怎么了?”
她扶着床沿缓缓直起身,喘了会儿气才慢吞吞地下床走到房门口。
天冷了,院中禽鸟都无精打采地缩在巢中,难得清静。平日里看不清楚的画壁雕栏这时才显得醒目起来。
“既然是天天都能看见的东西,自然还是弄得越赏心悦目越好。”孙小姐由侍女搀扶着,走出房门在院中踱了一圈,“左右不派什么用场,不然白白放在那里挡路吗?”
侍女有些着迷地望着她的侧脸。
她比小姐大几岁,虽向来不如她聪慧,却以保护者的地位自居。
可两年前的那场变故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渺小无力。被囚禁的分明是小姐,痛恨无极的却是她。
若能有什么仙佛从天而降,驱逐卑劣的背叛者、击碎一切不公,她愿意永生虔诚,只拜这一尊。
“——哎哎哎哎,快躲开!”
侍女下意识护住孙小姐,抬头向声源一瞧,透过纱网,只见连着外院的墙檐上隐约有个人影,摇摇晃晃,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婴宁举着匣子努力维持平衡,却不想脚下的瓦片看着华美,实则一片比一片不牢靠,刚踩上去便“哗啦啦”地往下掉。她见底下的人愣着,只能大喝一声“趴下”,终于支撑不住,面朝前一头栽了下去!
纱网不堪重负,托着她一同飘飘荡荡地坠落。满院半死不活的飞禽终于被惊醒,啁啾怒骂着振翅而起,四处乱撞。一时间漫天落羽,好不热闹。
“哎呦!”婴宁重重摔在地上,差点压到一只笨拙的鸡。待她呻吟着翻过身,纱网才不紧不慢地跟着落了满地。
不知道哪只鸟儿晕乎乎地飞过了院墙,这才意识到高处已没有了障碍,长鸣一声,呼啸而上。
鸟群似有感应,如同激战中密密麻麻的箭矢,成群冲上云霄。
婴宁支起上半身,茫然地抬头望着这一幕。
她紧紧抱着匣子,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把妖丹卖了都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