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王子服与她说过的服色、品阶,婴宁知道,这大概便是济南府知府和他的幕僚了。
那年轻人一抱拳,低声道:“大人不必为难。若是这事出了差错,咱们大可以借机踢开他们。我看那赵公义是个小算盘多的,不堪信。”
“胡闹。”老头儿手上捏着婴宁早上交给老张的那封信,慢条斯理地叠好塞回信封中,“踢开他们,明年的马还交得上?这事并非只关乎你我的前途,还有本府百姓正哭着穷呢。你可别忘记了,走偏了路。”
年轻人眉角一颤,连忙跪下身去请罪:“学生明白。”
咦?
婴宁本来还在努力消化着两人的对话,力求不遗落任何一点隐藏信息,视线落在那年轻人身上,却总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
此人前额偏平,地阁尖细,肩膀也不似寻常男子那般宽阔。
最重要的是,他衣领拉得很高,将喉头隐在下面。
乍一看,是个先天不足的秀气青年;细细地瞧,却分明是个扮男装的女子才对!
婴宁这下来了兴趣,将全部注意都放在这女师爷身上。
她是如何入幕做得知府大人的智囊,哪里读的书?可考了功名没有?
别人看得出她是女人吗?会否接纳她真实的身份?
婴宁揣了一肚子的问题,却听老头儿一捋胡须,幽幽道:“不打紧。若司里怪罪下来,便先杀了这个丫头,想办法将罪过都推到她身上去。”
好贱啊!
婴宁咋舌,下意识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那个——对方也咧开嘴,露出个邪乎的笑来。
“学生明白。”
你明白个屁。婴宁自然知道他们不能奈自己如何,但还是难免汗颜:她本尊还在这儿呢!
不过这下至少确定了与赵公义私相勾结的不是布政使本使——虽然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知府自顾自地走到书桌边,那花木兰极有眼色地起身,跟上去研墨。
“正好,将本官的信与这一封一同送去。”老头儿不紧不慢,雕花似地写了半天,才写出两排小楷,吹干墨迹,交到木兰手中。
婴宁看不清楚,只能再变。这回变了只嗡嗡响的蚊子,飞到木兰额上,迅速扫过纸上的内容:
“闻弟有姑嫂一胞双胎,恐坐胎不稳,心中烦忧。特赠辟邪兰草一盆,敬候佳音。”
兰草?
婴宁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感到浑身一麻,似乎有什么致命的危机正近在咫尺——
啪!
木兰抬手拍在自己额上,嘟囔道:“这时节,怎么还有蚊子?”
掌心摊开一看,空空如也。
……
吓死老娘了!
婴宁慌忙飞出藏书室,伏在朱漆的柱子上歇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
若她反应再慢那么一丝一毫……
婴宁打了个寒噤,不敢想象自己堂堂一代山大王,若被人一巴掌拍成蚊子血会有多丢脸。
虫子实在是当不下去了。她调息片刻,柱子后便走出一只虎斑的野猫,“喵”的一声跃上屋脊。
婴宁在内衙里大致地搜了一圈,凭着对铜臭味极度敏感的好鼻子找到一间隐蔽的厢房。
她正准备钻进去看看,一低头,竟又见了那木兰走过来,手里提着串钥匙。
木兰开了锁,身后两个小吏立刻弯腰进屋,没一会儿便抬着个半人高的箱子出来。婴宁从屋檐上探出两只眼,尾巴探究地在身后甩来甩去。
“让开些。”木兰沉声道,伸手又开一道锁,将箱盖缓缓掀开——
金光璀璨,姹紫嫣红。
婴宁脚一滑,差点要从檐上掉下去。
那竟是株黄铜、银丝与各色绒花一道掐成的兰草盆景!
二十两、五十两……婴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更不敢估算这东西的价格。好歹不是金子做的,普通人若能掰朵花下来,也足够逍遥一阵子的了。
婴宁忽然想起自己先前对王子服说的话。
——“若照你说的,是沂水县有求于济南,那济南马场何必给赵公义送这么多好处来?”
是她想当然了。
这好处原来并不是酬劳,分明是恩赏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