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谨慎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果然看见床前空无一物,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心有余悸地抚着心口,不知为何,总觉得怅然若失,好像身体里有一根弦忽然断了。
忽然房门被人敲响,王子服在门外无精打采道:“母亲,方才看榜的人来过,说我没中。”
“什么?”母亲立刻翻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去开门,“谁看的?看清楚了没有?”
“——我看的。”眨眼睛,婴宁忽然从王子服身后冒出来,笑眯眯的,“看了好几遍呢,没有哥哥的名字。”
说完她猛地向前一步,挤开王子服,站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王子服一时重心不稳,向母亲的方向栽下来——
母亲立刻就要去扶,却不想自面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巨大缝隙。王子服的衣袖擦过她指尖,整个人头朝下坠入那道无底的深渊!
母亲差点当场吓疯,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几乎下意识地也往那缝隙里跳,却被婴宁用力扳住肩膀、逼视双眼。
“小姨,你们为什么欺负我?”婴宁眼神空洞,脸上带着一丝妖异的呆滞,“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做什么,欠收拾了是不是?”母亲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却被她死死禁锢住双肩。
婴宁的脸缓缓凑近,眼神却没有一丝变化。
“因为自己吃过苦,便也要叫我吃一遍,是吗?”婴宁的语气同样不带起伏,“是不是?是不是呀小姨?是不是?”
婴宁提问的语速越来越急促,母亲用力捂住耳朵,那声音却仿佛无孔不入,几乎要震碎她的五脏六腑。
“不……不是。”母亲紧紧咬住牙关,艰难道,“我什么都没做。你要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从未阻挠过……”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谁知下一刻,婴宁的声音忽然变得疯狂而凄厉。
她指尖几乎要陷进母亲的双肩,獠牙刺出、眼泛青光:“我需要你帮我!你为什么不帮我?!”
母亲心神巨震,脚下砖石一块接一块地塌陷,房屋也猛烈晃动,灰土和木屑像飞雪般洒下来。
而她只能看见面前婴宁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向下淌着沙砾——不是泪水,是沙砾。
再低下头时,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趴在婴宁脚边,用手捧起那些沙砾狂笑着高喊:“金子!我找到金子了!”
刹那间,一切混乱的吵嚷戛然止歇,万籁俱寂。
——女人猛地直起身,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房内漆黑一片,不过才后半夜而已。
“呼……呼……”母亲颤抖着大口呼吸,连忙将床头的灯烛点亮,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漫长、诡谲而恐怖的一个梦。
心底不详的感觉更甚,母亲不自觉地推开窗,朝浮来山的方向望去。
夜色之中,大山像一座巨兽蛰伏着,草木随风而动,像是巨兽的呼吸。
……
清晨第七只鸟叫过以后,小荣醒来了。
她揉揉哭肿的双眼,抬头一看,婴宁将自己捧在手心里,仍呆呆地望着远方出神。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交谈。
婴宁在家中休息了几日,帮着打理了些杂物,将庭院里的花土也重新翻过一遍。
原先许多的花树都靠着吴氏的法力才开得那样好。如今吴氏的力量彻底抽离,它们竟在一夜之间全部枯萎了。
除了小荣,家中还有几个帮忙扫洒的小妖,只是不常露面。婴宁琢磨了几日,将他们聚集起来,吃草的给草、吃肉的给肉,全部遣散离去了。
而小荣这孩子心眼直,是从来不会改主意的。
婴宁象征地劝了几句,便和吴氏说得一样,随她去了。
——婴宁离开的那日,天色和她第一次下山修行时如出一辙。
云压得极低,像是山刚出窍的魂魄。
“我走了。”婴宁走出好远,回头冲小荣挥挥手,提高声音道,“别等我,想走的时候就走吧。”
——我走了,娘!过几日我就回来了,你等我,别走远了!
婴宁有些发怔,那只手静静地垂下来。
远远的,小荣冲她点点头,握着比自己还高的笤帚转身走进院门。
“孃孃说,等她不在了,这满院子的花树都是我的。”
在婴宁询问为何执意留下的原因时,小荣这样答道。
“我不能走。我的树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小松鼠近日显得有些消瘦,双颊却依然在笑起来时显得胖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