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意思?什么叫‘走了’?”
小荣却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猛地扎进她怀中,双手紧紧攥住她后腰的衣料。
婴宁低下头,感觉到小荣正拼尽全力抑制着抽泣与颤抖。
“小荣,怎么了?”她蹲下身,扳着对方的肩膀,“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她忽然好像从躯壳中抽离出来,看见自己望向小荣的眼神,关切、平静。
小荣两只手用力按住嘴巴,整张脸憋得通红。来不及流出的泪水积攒在眼眶中,让她看不清婴宁的神色。
“她……”过了好一会儿,小荣才松开手,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她早走了,我不知、不知她要去哪里,只给你留了这个。”
说罢,小荣又是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她将身上背的竹筒取下来,小心翼翼地交到婴宁手中。
婴宁望着那竹筒,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竟自己剧烈地抖动,几乎叫人拿不稳。
她试着用力握紧竹筒才发现,抖动的不是竹筒,而是自己的双手。
奇怪。
婴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全身正不受控制地颤抖。她茫然地看看手心,又看看小荣。
小荣的嘴无声地一张一合,婴宁看了半天,才发现是自己耳朵发蒙,听不见她说话的声音。
走了?
什么叫走了?
是走了还是死了?
为什么要走呢?
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婴宁一只手撑住地面,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不对。
她忽然感觉不到饥饿了,腹中反而翻江倒海,有种呕吐的欲望。
双手依然止不住的颤抖,整个身体不时抽动。
婴宁终于皱起眉,意识到面前小荣的脸正在旋转。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小荣被她涣散的眼神吓坏了,两只小手捧起婴宁的脸,哭得更伤心了。
晚霞的余晖灿烂,即将收尽最后一点华光。
惨白的秋海棠开得妖异,微微摇动,活像漫天飞舞的纸钱。
……
婴宁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很黑了。
小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巴掌大的小松鼠,正趴在自己肩上,已经沉沉睡去。
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婴宁却没有一丝泪水。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心中的波动,只是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竹筒,手指轻轻抚过竹节。
片刻后,她缓缓拔开筒盖,看见竹筒中微光闪烁,下一刻,一簇蓝荧荧的微弱火光飘了出来,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
是吴氏。
婴宁伸出手托住那火焰,忽然听见有人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回来了。”
是她。
“我回来了。”婴宁答道。
“这就对了,”吴氏笑了笑,像小时候一样无条件地夸赞她,“没什么可哭的。”
婴宁下意识摸了一把脸——依然是干燥的,没有一丝泪迹。
“娘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你想下山看看,娘也想。”
“嗯。”
“既然时间有限,就更应该趁来不及以前,去做些从前不敢做的事。”吴氏的声音始终带着笑意,婴宁也跟着有些高兴。
“娘想着,与其有天你回家来,发现我已彻底消散了,还不如这样,天高海阔,各自天涯。”
“这样,娘就永远都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平安、快乐。很抱歉没有当面与你道别,你也许不知道,其实娘最怕看你哭了。从前你阿妈走的时候,你哭得太厉害,额上留下一条青筋,现在都还能看见。”
婴宁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那里有一条青色的血管,若不凑近了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只是可怜小荣,抱着我的腿哭了许久。我本想趁她睡着了悄悄启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我怕她以后为此懊悔,连觉都睡不好了。”
婴宁忽然开口打断了吴氏:“那我呢?”
“什么?”
“我就不会因为你的不告而别懊悔吗?”
吴氏忽然沉默了,火光沉静地跳动。
“我就不会后悔,觉得是我太久不回来,才错过见你最后一面吗?”婴宁说得越来越快,甚至忘记了换气,“因为我长大了,就可以承受突然被你丢下了吗?你——”
她忽然哽住了,喉头好似卡了一枚酸枣,咽不下也呕不出。
下一刻视线变得模糊,鼻梁酸得吓人,婴宁感到脸上不断有滚烫的东西滑过。
“你考虑了那么多……”她终于开始抑制不住地流泪,用力咬牙忍住呜咽,“为什么偏偏没有想过我会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