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主簿大人微微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还望二位知晓此事后不要声张,这都是为了本县、乃至本州百姓着想的大事。”
……
话说山东布政使司地处地处较为偏远,赋税却繁重,自古便不是富庶之地。而平民孳牧官马的诏令自从一开始蔓延至本省,便定好了由较为富庶的西部三府来承担。
从那时起,西部百姓便对此暗生怨言。缴马不像米粮可以折银,即便有钱,若交不上马匹也是徒劳。边关几次战事后,孳马民户更是难以维持生计,怨愤逐渐沸反盈天。
一时间,布政使司也因此事焦头烂额。而他们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部分马事移交东部诸府,好缓解西部的压力。
东部青、登、莱三府之中,原先的省会青州条件相对最好。于是济南马场便与青州府商议,在莒州开辟一片苜蓿场,试行孳马。
——这些二人都已大略知晓。只是正如王子服先前质疑的,本次马事的转移并没有朝廷钦令。据主簿大人所说,只不过是青州府私下应允了济南府的求助。
这也是能私下决定的?
王子服听了,不由得有些怀疑。不过他一介书生,只得将这份怀疑归咎于自己纸上谈兵,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婴宁却直率道:“照这么说,养马又不是什么好事,青州凭什么要替他们分担?”
主簿大人似乎早预料她会这么问,不假思索道:“你可知,布政使司原先正在本州,是太祖之后才迁往济南府的?”
别说迁司了,婴宁连太祖是谁都还没搞清楚呢。
她被唬得一愣一愣,只听主簿大人长叹一声,十分庄重道:“青州自古便统领山东一带,自有为万民计生的职责在身。本县水草丰沛,得天独厚,自然当仁不让。”
和王子服过久了,婴宁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毛病,那就是一听见人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就听不进去。
她不自觉地挠了挠鬓角:“是这样……我明白了。”
其实压根儿就没明白。
一时无言,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二人在主簿大人的注视下双双发着愣,消化着这所谓“百姓的大事”。
王子服反应快些,终于想起了更加本质的问题:“大人,我夫妇二人只是一介平民,如此大事,为何独独告知我们?”
婴宁也想起先前主簿大人给自己那张引帖时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谁知主簿大人竟哈哈大笑,拍案道:“王秀才总算想到这里了!”
两人无措地相识一眼,只听主簿继续道:“婴宁姑娘医术高明,本官已深有体会。姑娘可还记得养马巷那匹不孕的骒马?”
婴宁心说怎么会不记得,开膛破肚的事没少干,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么埋汰。
“本官前些日子听人上报,那匹马经过姑娘的医治,次月便已经安安稳稳地怀上了。”主簿大人笑眯眯的,不顾婴宁面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继续道,“今年不止本县,西部也有不少骒马难以受孕。本官想请婴宁姑娘出手,为诸府马事尽一份心力。”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推向二人:“这帖子出自本官在京时的一位老友,请王秀才过目吧。”
婴宁的视线落在那信封上,思绪却乱得很,面色不虞。
王子服则好奇地抽出信封里的笺纸,一目十行地扫视下来,发现这不过是一封再寻常不过,寒暄报平安的信件。
而笺纸的角落,静静躺着一个出乎王子服意料的姓名。
——竟是本年乡考的主考官,翰林学士苏大人。
他手指一松,笺纸悠悠地飘落,却似千钧。
这一回,王子服的思绪也乱了。他不禁慌了神,迅速站起身向主簿大人跪拜下去,却不止该说些什么。
是遵从本真的欲望,感恩戴德?
还是堂堂正正,回绝此事?
王子服浑身上下都不受控制地发抖,还没等他梳理好心绪,却忽然听见婴宁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响起——
“我不同意!”
王子服猛地抬起头,只见婴宁拍案而起,身后圆凳被碰倒在地,正缓缓地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