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吧。”婴宁倒不是和她客气,只是姨甥两人讲话的风格实在半斤八两,再难听也不是她能评的。
“要是我平日里不那么逼他就好了,”母亲叹了口气,手指不停搓磨着袖角,“他在里面,会不会害怕我骂他,怕得连文章都写不出来了?”
此时忽然飘起了极细的小雨,伞面在送考的人群中零零散散地盛开,像雨后墙角生出的白蕈。婴宁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拉着母亲到檐下躲雨,望着天色沉默。
三人就这样站了许久,趁着阵雨小憩的间隙离去。
……
趁着王子服考试的时候,婴宁在州府上转了一大圈,推销自己的名头。
她的想法很简单——村里有百人,县里就有千人;县里有千人,州里就有万人。
州里有万人,整个布政使司的人口还不得过十万?
婴宁还不知自己估得保守,只美滋滋地想,那可是相当有得赚了。
好巧不巧,婴宁合作的马场直属于布政使司,又背靠辽东边镇,规模虽小,地位却相当不一般。
主簿大人告诉婴宁,如今孳牧严苛,本州府是近些年才开始养马的。莒州牧马场是青州府的第一家马场,其中官吏均是从济南分派而来的,在布政使司也算说得上话。
他为婴宁写了一封引帖,叫她去见济南府马场的一名群长,以便扩充她的生意宏图。
然而主簿大人当时的笑容实在可疑,婴宁于心不宁,在街上乱晃了三日,才壮起胆子向马场的方向而去。
群长未必识得几个字,落款却认得清楚,见了帖子立刻喜笑颜开。
他先是将婴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恭维了一通,绞尽平生文采,也只挤出些“仙人之姿”、“悬壶济世”等滥辞。
最后,群长以一句“姑娘家就是心善,适合做这行”收尾,对自己的发挥颇为满意,给婴宁斟了慢慢一大碗马奶。
午后,待各路群长马头聚齐了,婴宁才弄明白主簿大人将自己诓来这里的用意何为。
“从前朝廷以为东西诸府贫富相异,只令西府牧马。如今济、兖、东三州马户积怨良久,实在是交不上岁课。”为首的那人气度不凡,不似寻常白身,开口便叫婴宁不自觉地跑神,“不久前我们与青州商议,暂将部分马事移交莒州马场。”
婴宁听了忘忘了听,老半晌才进入状态:“我明白了,可主簿大人叫我来做什么?我只是个看病的,不懂什么马政。”
“听闻姑娘出师不足整年,已在莒州新建的苜蓿草场任医师一职,想必是大人对您寄予厚望。”为首的忽然露出个令婴宁很不舒服的表情,胸有成竹地一笑,“如今我们这里也有些积压的痼疾,得先请您看过才行。”
等等,婴宁很快抓住了对方话中的重点。
马场的医师属于官府职务,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新官上任了?
……
乡考共三场,直到八月十五考生交卷出场才算结束。
王子服对自己的发挥还算有数,虽不算完满,却还是有希望中榜的。考完最后一场,他也顾不上和同窗应酬,关上门来蒙头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婴宁只得续了一日的房费,等到他第二日正午悠悠转醒才问:“饿不饿?要书还是要饭?”
她一手持书一手端碗,想试试他是清醒了,还是仍糊涂着。王子服死人般的眼珠缓缓在她两手之间来回,最终锁定在她脸上。
“……要水。”王子服的声音沙哑得吓人,婴宁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放下东西给他倒水。
她前前后后地忙活,王子服的视线便黏在她身上,和新出壳的雏鸟一样呆滞。
“缓过来了吗?”婴宁将他头顶上竖起的一撮短硬的毛发按下去,又弹起来——瞧瞧,才考完一天,都长新头发了。
王子服点点头,默默牛饮了一整壶茶水后才开口:“我又让你为难了。”
婴宁摇摇头,腰间钱袋子随着发出轻巧的脆响。
母亲听见风声,连忙从隔壁跑来,望着王子服明显褪去青黄、开始红润起来的面色哽了好一会儿,也只下意识地挖苦道:“哟,大少爷可算歇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