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里,婴宁终于啃下了最为顽固的那家狗行。这下她每个月的定收零零总总便有二十四两之多,即便散活儿接得少了也没关系。
而和狗行的契约为她带来的不止每月七两白银,更是城中众多养狗人家试探的信任。
在狗行老板的引荐下,婴宁在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为莒县主簿女儿家的老狗看诊,两手翻覆间便将脱出的腿骨复位。主簿于是对她赞不绝口,一时间,婴宁的名气甚嚣尘上,有人说她医术高明,妙手仁心;更有人说她抛头露面,不知检点。
而更多人好奇的问题在于:还有给狗看病的大夫?
无怪乎此。在众人眼中,兽医的天职是让牛能耕田、鸡能下单。一条狗而已,养来已是白白多出一张嘴,何至于为其求医问药,多费银钱?
“这有什么不懂的。有钱有有钱的追求,没钱有没钱的凑合。”婴宁坐在狗行门口,用猪鬃刷给一只通体雪白的胖毛犬梳理毛发。
方才发问的大娘露出个吃了苍蝇似的表情,相当没界限地轻轻打了下她手背:“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婴宁将小狗抱起来,四只乌溜溜的眼珠一齐望向对方:“小狗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妈妈生的。”
“……”大娘不知如何反驳,嘟囔道,“自己都养不起,还养狗。”
听了这话,婴宁却忍俊不禁,将狗往大娘怀里一塞:“行了,您的狗很健康,喘气儿是因为胖的,不是肺痨。”
大娘托住狗屁股,下意识像抱小孩似的上下颠了颠:“真的?这还胖?”
“是啊,您都说了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少喂些,不然迟早把你家吃破产。”婴宁笑得游刃有余,伸出手挥了挥,“没病没灾的,不收你诊金讨个吉利。”
谁知大娘却一跺脚,从内袋里掏出几块铜板,硬塞到婴宁手中,反复强调自己可不是舍不得为狗花钱的那种人。
婴宁只好收起来,嘴甜道:“行,这钱算我帮你狗儿子梳毛祈福的报酬。”
她还为自己张口就来的吉祥话沾沾自喜,没想到大娘却立刻出言纠正道:“狗闺女。”
“啊?”
“是狗闺女,不是儿子。”
婴宁一时语塞,有些狐疑地掰开狗腿看了看:“是公狗啊,你从前不知道吗?”
胖毛犬吐着舌头,开朗地直喘气。
大娘揉了揉狗脑袋,一语惊人:“养狗要占子女宫的。算命的说我命里只有一子,所以这个必须是闺女。”
婴宁愣了好一会儿才捋明白其中的逻辑:“哦……哦——”
……
随着婴宁的生意越做越火热,王子服却陷入了大考前最为紧张忧虑的时期。
不知是不是受婴宁的影响,王子服日日强打精神,和婴宁赛着劲儿地熬夜——然而两人的体质和精力不可一概而论,王子服一口气吊了半个月,最终把自己熬垮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一起身便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还有十几日便要上考场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母亲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婴宁却乐观许多:“这有什么。今年不成,不还有后年的后年?”
“呸呸呸!”母亲连忙上前捏住她的嘴,“这是能瞎说的?”
婴宁不解——她说的不是宽慰的话吗?自从进城开诊以来,她自觉嘴甜了不知多少,连老丁头都骂她油滑呢。
母亲恨铁不成钢,打法婴宁上城里找大夫。婴宁不明白家里便有个现成的大夫,为什么还要上外面找,狗和人的区别真有这么大?
当晚婴宁就掳了位看起来相当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回村,正是从前在李三贵家为秋儿看过诊的那一位。
“老熟人,不用客气。”婴宁得意洋洋地将老头儿往母亲面前一推,“我到城里时医馆都关门了,只有这位神医心存仁善,还开门接诊。”
天地良心,他只是年纪太大动作慢,收拾得太晚了而已。
老大夫实在想不到此生还能被这女土匪强抢第二回,吹胡子瞪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这偌大的莒县城就没有礼数王法了吗!”
床上王子服似是有些羞愧,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虽对婴宁大为光火,医者终究父母心。察看过王子服的情况后,老大夫开了些固元补气、清心润燥的方子,又施了一道针法。
看着老头儿眯着眼、抖着手将细针往王子服的眉毛上戳,婴宁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慢点,小心,不着急。”她反复安抚大夫,叮嘱对方要有耐心,心里想的是万一王子服这张脸被扎得嘴歪眼斜,自己还能不能下得去嘴。
“我是大夫你是大夫?”老头儿被讲得心烦,两指捻针,忽然极快地往婴宁脑后一挥,“少说点话,元气都跑光了。”
婴宁见他收回的手上空空如也,立刻往自己脑后一摸——发间还真插了根细软的银针,指尖一碰便微微晃动。
她被吓出一身冷汗,张口欲骂,却发现自己舌根发麻,只会喘气、不会出声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哑穴?
婴宁倒吸一口凉气——他大爷的,神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