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起床后,若无其事地里里外外绕了一圈,才发现王子服已经离开了。她嘟囔了句什么,大清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怎么起这么晚,不出门了?”母亲已经忙着擦桌子了,剩菜馒头一道盛在小碗里搁在凳子上。婴宁端起来用筷子戳一戳,嘴撅得能挂油壶。
“出啊。急什么。”婴宁无精打采地夹起一块肉,“皮都不脆了,我就说了不要给他留。”
母亲听了将抹布往桌上一扔:“你再厉害一个?”
“合、合理意见嘛。”婴宁下意识一缩脖子,悻悻道。
一个两个都是怪脾气。母亲翻了个白眼,嘎吱嘎吱地要将餐桌擦出木屑来:“把泥鳅带上,小孩子家家天天窝在家里像什么话。”
小泥鳅正蹲在瓜棚底下玩蚂蚁,闻言默默往里挪了挪,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母亲一手拎着抹布,另一手就来拎她的后脖领了:“赶紧的,再不出门晒晒要长蘑菇了!”
婴宁吃到一半的早饭被夺走,强买强卖换了个小泥鳅在手里。就这样,两人连着枣红马被一并扫地出门,站在紧闭的家门口面面相觑。
于是一连几日里,王子服不回家,婴宁也不去找。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僵持着,谁也不先迈一步。
就连婴宁上养马巷的途中经过县学府,也是目不斜视熟视无睹。回到家她依然绝口不提王子服,只自顾自地看书、数钱。
——而俗话说情场失意,学场得意。王子服日日在同窗家专心读书,却丝毫没感觉这老话在自己身上作用。
“所以夫妇无别,纲常大坏,与我中国圣人之教何如哉……”密密麻麻的方块小字在他眼前模糊了又清晰,黑压压的一片,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屋外传来同窗与家中侍女调笑的声音,王子服捂住双耳,努力将精力集中到书本上。
一炷香过后,他两眼呆滞,一页一页地翻过书册,嘴巴里还念念有词,每翻一页就念一句。
“她的错。我的错。她的错。我的错。她的错……”
不知何时,同窗已经倚在房门口,痛心疾首地望着他,摇了摇头:“啧啧,王贤弟,你这是何苦呢。”
王子服被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羞愧难当:“咳,请兄长当作没看见吧。”
“这点小事也值当你如此作茧自缚?”同窗对于男女之事最是热衷,又凑上来给他出馊主意,“要我说,你就得摆出做郎君的谱儿来。别看你老婆彪悍,其实女人都可吃这一套了。”
王子服头疼不已:“多谢兄长。‘彪悍’也算不上,她只是……”
他斟酌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回事要如何为外人道,干脆敷衍道:“总之这不是摆什么谱的问题。”
同窗自讨没趣,只得耸耸肩:“你自己有数就行,算我多嘴。”
王子服起身,安静地目送同窗离开,这才重新坐下来,对着那本翻得软黄发脆的书本发呆。
半晌,屋里又响起他无精打采的自言自语:“先去找她。等她找我。先去找她……”
……
话说另一边,婴宁带着小泥鳅出了三四日的活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对她的忽视。
毕竟她最近一直忙得早出晚归,确实把小泥鳅给忘在脑后了。
小泥鳅没有同龄的朋友,平日也没什么事做。这几日里跟着婴宁出活儿打下手是眼见的越来越开心,笑脸都比平时要多。
这个岁数的孩子往往心思敏感,小泥鳅大概是怕自己耽误大人的事,所以从来也不提任何要求。
想来毕竟是自己把人带回家的,把孩子憋成这样,婴宁一时间觉得挺愧疚。于是这日干完了活儿,婴宁将小泥鳅抱上马背,带着她从城南一条大路直冲到北,问:“爽不爽?想不想学着自己骑?”
小泥鳅的脸蛋被风一吹就变得红扑扑的。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婴宁,还是相当懂事地答道:“没关系。我有点害怕,还是以后再说吧。”
“好像是矮了些。”婴宁看了看小泥鳅的短腿,腾出手来拍拍她的头,“等我赚钱换了新家,再给你买一匹小马,到时候就刚好了……”
小泥鳅默默地想,要盖房子需要那么多的银钱,也许等婴宁赚够了,自己也长到可以骑上大马的个头了。
“其实你用不着什么都憋着。既然把你带回来,就是不缺你那口饭。”婴宁第一次站在“大人”的角度这么和别人说话,心里觉得怪别扭,“你要是喜欢跟我干活儿,我就天天带着你;你要不喜欢,就还在家里待着,自己想干嘛就去干嘛。知道吗?”
小泥鳅惯性地立刻还要说“没关系”,立刻忍住了。
她小脸更红了,像是特别难以启齿的样子:“喜、喜欢的。”
说完她好像得到了一点勇气,紧紧攥着婴宁两手之间的那一小节缰绳,微微提高了声音:“我也想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