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一根手臂那么长。
苏姨叹了口气:“我同你说,你别怪她们嘴长。我们乡野妇人日子过得没趣,平时瞎传些闲话,也算是慰藉了。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事,没什么的。”
“我没有怪谁……我哥哥总说‘闲谈莫论人非’,我还笑话他呢。”婴宁迷迷糊糊地支着脑袋,越说越迷茫,“我只是心里不怎么舒服,说不上来。”
“你是个赤诚的好孩子。我看得出,你不擅与人打交道。她们慢慢会懂你的。”苏姨拍拍她的背,安慰道,“这些姑娘也都是很好的人,不然我不会带你来见她们。”
婴宁点点头,心里乱得很。“咚”的一声,她干脆将前额搁在桌子上,蹬自己崭新的鞋面发呆。
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摸摸袖筒中汹涌搏动的恶灵,能感到它一点一点地强壮起来,但这份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婴宁仍没有定论。
这种明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却怎么都找不到它的感觉非常糟糕,
其实说穿了,所谓“恶灵”又能恶到哪里去呢。姑娘坟埋的尽是些可怜人,生前不一定享了多少福,死后又成了孤魂野鬼。
虽不知那白衣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总归是和那些可怜人脱不开干系。经年累月、怨气深重,不生出厉鬼已经是老天有眼。婴宁破罐破摔地想着,都这样了,冲过路人撒撒气也是很有立场的。
乱七八糟想到这里,她忽然一个激灵,感觉到那恶灵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几乎要冲破禁制。
婴宁猛地直起身,只见桌上气氛焦灼,众人皆是一脸的惶恐不安。
“怎么了怎么了?”婴宁问了一圈,没人回答。她们交换着眼神,有人捂着嘴巴,有人绞紧双手。
婴宁还想问,忽然从头到脚像被冷水浇透了一般,清醒至极。
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随着灵气爆发的确确实实还有另一样东西。
她转头望向苏姨,对方正陷入沉思,喉咙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
——“我是不是与你说过,七情六欲皆有灵?”
娘说过的话如一声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婴宁环视一周,终于在姑娘们的神色中找到了答案。
那是恐惧。
刻在人本能里、为自我保护而生的恐惧。
婴宁恨不得立刻变个血腥可怖的样子出来吓大家一跳,当场证实自己的猜测。可她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桌角上那个不起眼的、正在微微发着抖的瘦小姑娘已经让她觉得,自己猜对了。
这个姑娘从一开始便低着头,很紧张的样子,没有说过一句话。而此时此刻,她成为了众人视线的中心。
苏姨靠过来,轻声复述道:“她刚才说,路过姑娘坟时看到了恶鬼还魂。”
听完事情的原委,婴宁刚刚因为解开谜团而开始狂跳的心脏更加不得安宁了——不过并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件事是一桩令人哭笑不得的乌龙,并且还与她有关。
原来那姑娘前几日从县里姐姐家回来,路过姑娘坟。原本还晴空万里,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团乌云,降下一道响雷,正劈在姑娘坟的方向。姑娘吓了一跳,甫一望过去,只见一道人影从坟堆里爬到坡上,飞快地跑向了村子的方向,姿态不似活人。
那明显是一个女子的轮廓。
从姑娘坟里爬出来的女人,还能是女人吗?只能是女鬼!姑娘提心吊胆了好几日,自己憋着害怕,又不敢与旁人说起,真是寝食不思、茶饭不想,一日渐一日地憔悴下去。
婴宁听完,默默举起酒碗挡住了自己的脸。
方才看众人被吓成那样,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是自己被雷劈了一下,又要害得众人白白浪费表情。
“……”既然都提到了姑娘坟,她干脆将话题深入下去,装作丝毫不知情的样子,“说起来,我才来村里不久,那姑娘坟是什么地方?听着怪瘆人的。”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解释,大致和王子服说得差不多。婴宁又问:“那便和乱葬岗差不了多少吧,有那么可怕吗?”
这回那圆脸少女抢先道:“当然可怕,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埋在那里的人,怨气一定很重,指不定就要变成厉鬼出来索命的!”
这实在是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婴宁已然将她视为知己,恨不得站起来敬她一碗。
“再说了,谁也不知道自己有天会不会也被丢去姑娘坟。”
圆脸说着,染过蔻丹的指甲无意识刮过碗边,发出令人不悦的声音。
“你没听过吗——‘小梅花,满枝丫……’”
她声音越来越轻,说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