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一声,没有搭腔。
青年尴尬地左摸摸右摸摸,半晌才再次鼓起勇气:“那、那您认识一个叫做婴宁的姑娘吗?应该是不久前嫁来白梅村的,不高也不矮,很漂亮,喜欢笑。”
“漂亮吗?”老丁头把书往地上一扔,“没见过世面。”
这便是认识了。青年欣喜若狂:“在下莒县高氏独子高玉,是婴宁姑娘的旧识,麻烦老前辈带我去见她。”为表诚意,他从钱袋里摸出块拇指大的银子,塞到老丁头手中。
有钱不赚猪头三。老丁头迅速将银子塞进衣兜,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套牛车。谁知绳子都解开了,他瞥一眼高玉,忽然福至心灵——
难怪他觉得熟悉,这小子和王子服一样愣头愣脑,皆是一脸书读多了的酸腐。王子服倒是对自己恭恭敬敬、照顾有加,反而让眼前这小子显得更加恼人。
老丁头这么一联想,兜里的银子都不香了。他立刻板起脸,将牛栓了回去,冲高玉招招手。
“前辈,我们不坐车去吗?”高玉走了许久,早已是一脑门的汗。
“坐什么车!”老丁头一掌在他背后留下个脏手印,“才几步路,腿儿着去!”
村中小道七拐八绕,高玉找到王子服家门口的时候,日头正高悬着。王子服家的院门大敞,院中一个妇人正把被子抱出来晒。
他还准备敲门,谁知老丁头直接抬脚跨进王家院子里:“大妹子,有人找。”
高玉躲无可躲,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伯母,婴宁姑娘在吗?”
他做好了被婴宁夫家人盘问乃至暴打一顿的准备,谁知母亲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进屋去叫人,反而让他格外坐立不安。
老丁头相当熟稔地自己倒了茶来喝,这才想起来问:“你和宁丫头是什么关系啊?”
高玉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我是她年少结拜的干哥哥,早年她在我家读书。”
“读书?”老丁头“呵呵”一笑,挖苦道,“她要读过书,怎么连千字文都认不全。”
这话也不是高玉瞎编的。当年刚认识婴宁的时候,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几个简单的常用字,后来认识的字基本都是高玉教的。想到这里,高玉心里又涌上一阵酸涩。
恰好母亲揪着睡眼惺忪的婴宁从房里出来,高玉见不过两三日的工夫她便憔悴了许多,还以为她夫家人刻薄寡恩,偷偷关上门来虐待她。立刻气血上涌:“婴宁,你还好吗?”
婴宁立刻吓清醒了。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她先前就梦到高玉前来纠缠,如今迷糊着看见他,差点以为噩梦成真。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婴宁抄起竹匾,将正晒着的辣椒全泼在他脸上:“我哥哥还没死呢,滚!”
辣椒籽蹦进眼角,高玉当场泪流不止。母亲连忙上来拉开:“这是做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
老丁头看着热闹插嘴:“干兄妹。”
婴宁:“老相好!”
老丁头一个跟头从凳子上跌下来,茶水泼了满脸满身。
……
“他这样,你打算怎么办?”高玉指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王子服,嗓音颤抖,“难不成你要和个连床都起不来的废人过一辈子?”
婴宁一巴掌扇掉他的手:“你有病吗?不会说话就把嘴锯了。”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高玉还想还嘴,最终忍住了,压抑着怒气:“我是为你好。婴宁,我不介意你跟过别人,你跟我回家,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婴宁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你算老几。”
“你留在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有什么好处?若他真的醒不过来了呢?”高玉咬牙切齿,忽然扑上来,紧紧抱住婴宁,“你身世本就可怜,没了依靠要如何生活?”
“……”
真是忍无可忍。
婴宁一声暴喝,双手撑在他胸膛上用力一推,直将他推飞两尺,趔趄着撞在墙上。
“少自以为是。”婴宁一步步逼近,两眼闪着野兽独有的凶戾。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行?”她靠近高玉,犬齿慢慢变尖,呈现出可怖的、非人的样貌,“就像当初认定我能接受你的欺骗、做你的外宅一样?”
曾经娇俏的脸蛋上只剩下骇人的神色,狰狞扭曲、凶神恶煞。高玉被她嘴里的血腥气一喷,霎时间毛骨悚然、魂飞魄散,两脚一软“咚”地跌坐在墙根。
婴宁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想起所谓“父亲”面对狐妖真身时,嫌恶而恐惧的神情。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婴宁的声音变得粗哑,只说:“滚。”
青年闻言,不顾一切地向外爬去。
这一刻,高玉心中灵动可爱的狐妖婴宁彻底死去,只余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将令他胆战心惊的恶鬼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