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服、巴屠子,现在又多了一个人……不对,应该不止。婴宁不由分说立刻把那老太太拉起来:“孃孃,快带我去看看你儿子。”
老太太泪眼婆娑,将信将疑:“你是大夫?”
怎么不算呢。婴宁大言不惭道:“神医!”
老太家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养得很糙,连男娃女娃都看不出来。婴宁和老太太进屋的时候,就由小泥鳅陪着在院子里挖土玩。
小泥鳅看着小孩捏着土块往嘴里塞,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我儿子这些年本来身体就差,挣不了几个钱,他这一病我老太婆和大孙子要怎么办啊……”老太哭了一路,直到了她儿子床前也不消停,“昨天还好好的,睡一晚上就变成这样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婴宁本来就一宿没睡,被她哭得直头疼,干脆将人支开,请她先去烧写热水来喂给病人喝。
瞳孔、脉搏尚且都还正常,只是脸色奇差,和王子服的症状别无二致。婴宁将这间小屋细细打量了一遍,发现男人睡的床狭小无比,基本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
老太太端着水壶回来,婴宁问:“孃孃,他媳妇儿不住这里吗?”
谁知老太立刻放下水壶,像扇去晦气那样用力挥着手:“快别提,呸呸呸。”
……
原来她儿子孙大原本是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干活有力气,讲话却不怎么好听。再加上他相貌平平、家里又不富裕,到了二十好几都讨不着老婆。
孙大的爹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村子就这么点大,谁家饭桌上没油水,放个屁都能给邻居闻出来。孙大快三十了还没儿子,难免招人笑话。两口子一合计,最后想了个不太上得了台面的办法。
听人说邻村地势比他们低上一些,这几年里被大雨淹了好几次,大家都缺钱,只能做些“特殊”的小买卖。这消息正是一个懒汉偷偷透露给孙大爹娘的,说自己正是花了整整四两银子从邻村典了一个媳妇,生了女儿。
四两银子只够典妻大一次肚皮。若要确保生儿子,就得添到七两。七两的价钱足够你将典来的媳妇留在家里一茬一茬地下崽儿,直到生出带把儿的为止。
孙大的爹狠狠心,让孙大娘掰了半条陪嫁的银镯子,从邻村挑了个品相一般的出典媳妇回来。一开始孙大还拒绝配合,说自己死都不碰别人的媳妇,甚至绝食抗议,闹了好一阵子。
也多亏那典来的女子低眉顺眼地哄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强点头。后来那女子很快怀上了孩子,孙家人又是盼、又是怕,天天烧香拜佛,求老天让他家一胎便得个大胖小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或许是孙家没照料好,也或许是那女子自身透支太过,这一胎没能保住。得亏他们早早付了七两白银,没过多久便有了第二胎。
从这个时候开始,孙大开始对这个典来的老婆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孙大娘私底下骂他:不过是买来下蛋的鸡,那么当回事做什么!
谁知孙大却说,他已经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不愿她回去了。
依照约定,只要一生出儿子,典妻就要回原本的夫家去了。眼看临盆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孙大不禁想,如果她始终生不出儿子,岂不就能和自己一直过下去了?占有的欲念一作祟,他胆量竟膨胀到惊人的程度,连自己的亲子也不放过。
孙大听说牛黄、牵牛子能致滑胎早产,便偷偷买来骗典妻吃下。当天夜里果然发作起来,可一命呜呼的却不是胎儿。
往日柔情似水的典妻此刻目眦尽裂,一只手高高僵直在半空中,惨烈地死在孙大眼前。孙大坐在地上,望着床上肢体扭曲、皮肤惨白的“妻子”,只觉得陌生。
孙母将男婴塞到他怀里,他也不去抱,任由襁褓滚落在地上。
他觉得这是老天在惩罚自己,然而死掉的却是别人。究竟是谁的报应。
孙大一病不起,过了好几个月才痊愈。待他再爬起来的时候,他爹又在山里撞见了野兽,尸身被送回家的时候,只剩些残骨了。
而那典妻原本的夫家听说人死了,也来闹过。可毕竟是明令禁止的生意,就算亏死了也没处说理的。自此孙家元气大伤,只添了一个先天不太足的儿子。
“我找高人问过了,那女子命格带煞,就是她把我儿子魂都勾没了,还克死我丈夫。”孙母讲到这里,又拍着大腿不住地哭。
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
婴宁听到这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故事的每个环节都远远超出她可以理解的限度,而孙母的语气倒是格外的理所当然。
孙母还坐在床边嗷嗷地哭,她茫然四顾,有很多话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五年前,典妻正是死在面前这张狭小的破床上。而现如今躺在床上的是孙大,呼吸微弱,安详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