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眼睛还没睁开就被胖子从床上轰下去。
今早气温骤降,洗漱的时候冻得我直呵冷气。
我吸着鼻涕,哆哆嗦嗦刷完牙,胖子早把炉子开好了,我们围坐在火炉旁边烤火边吃饭,早饭就吃街边买来的豆浆油条,瓦斯炉没派上用场。
我拎着被剁成一袋袋的卤鹅去小卖店找老板抽真空,顺便买了点乡下的土茶叶,寻思让木安给二叔捎过去。
他如今在二叔的茶馆是真混成小二爷了,出门进门都有跟班,泡茶一律泡库里最好最新鲜的一批茶叶,连一年只发两三次的朋友圈都有七八十个人点赞,派头足的像个男明星。
善解人意的张海客听闻我的烦恼后成功误解,又召集一群张家人日了一遍我的朋友圈。
坐在金杯的后座,我很熟练的打起瞌睡,中途被他们叫去换一次班,几个人慢悠悠的往杭州开,路上还特地拐去厦门吃个午饭。
可能是我们提早出发的决定很有前瞻性,我们一路畅通无阻,竟然没碰上任何事故,在夜晚来临前顺利下高速开进杭州市区。
由于胖子把油门当缝纫机踩,到市里看时间发现离饭点还早,天真就合计着先让胖子和木安回家打扫一下,再把物业费交了,我们仨则去吴山居看望王盟。
天真没有跟王盟打过招呼我们中秋会来,我跨进吴山居大门时王盟正戴着耳机怒吼“抢大龙啊!”并狂拍键盘,他喝水的间隙看到站在面前的天真,一口水就全喷在了屏幕上。
显示屏的电线被王盟喷烧掉,滋滋往外冒着黑烟,他的晋级赛理所当然的挂掉了。
小哥在店里闷不吭声的换电线,我给他递工具,隔着前院都能听到王盟给天真汇报财政情况时的委屈语气。
天真放王盟两天假回家过节。
得到一兜子胖子烤出的残次品当中秋礼物,王盟欢欢喜喜踏出吴山居,又噔噔噔跑回来,问我们能不能带他过晋级赛,他已经被卡分三天,再上不去段位,胜点就要掉完了。
我们一看他在爬黄金,觉得问题不大,天真大手一挥,带着他就上网吧双排去了。
我和小哥修完电脑,看孤山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不少,时不时就有人进来买水,本着能赚一分是一分的原则,我俩干脆就继续坐店,等关门再回去吃饭。
吴山居的大门打开就能看到西湖。
傍晚时分,夕阳垂在天幕边缘,滚滚的红霞盛大而灼目,沿着云层点燃一整片的天际线。
湖面泛动的波澜在霞光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一浪一浪的无数推出折射绮丽的水滴。
返回码头的摇橹船一艘接一艘从岸边驶离,船桨搅碎宛若萤光的水面,带动一阵涟漪。
我和小哥坐在吴山居门口的屋檐下,看着一点一点变红的枫叶挂满树梢,小哥递过来一罐拉开卡扣的芬达,橙灿灿的颜色逐渐和枫树融为一体。
晚风轻轻地吹,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无声的气氛却并不会让人感到无所适从,数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汽车,感受轻柔的风包裹着身躯。
我转过头去,发现小哥正注视着我。
他眼底落进斑驳的黄昏,一双眸子如同天边静谧悬空的一轮新月,在浓墨重彩的晚霞中散发出温柔的光泽。
我心念一动,刚要开口,小哥忽然伸手,从我头顶摘下一片刚红过叶尖的枫叶。
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上去的,我要过来,对着天光拍下一张照片,发朋友圈并配文: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刚发不超过半分钟,张海客带领着一群张家人在评论区尬夸。
看着一条条“好诗”、“夫人好棒”、“夫人甜过烤地瓜”的傻子言论,我拿着手机如坐针毡,顿时就想删掉。
我无语地点开评论区拿给小哥看,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手机也在微信跟我发了一模一样的朋友圈。
张家人一看族长开天辟地的发言,果然一股脑全去他哪儿了。
在吴山居待到下午六点,胖子在群里说刚打扫完屋子物业费也交过了,他准备去飘飘家报道,问我们走没走,没走就顺路捎她们娘俩一段路。
我打电话问天真晋级赛过没过,他正骂王盟小趴菜,怒道不仅王盟没过他都要掉下铂金二了,我扶额:“上不去就回来,还在网吧耗上了。”
天真骂骂咧咧道他马上回,小哥就收起凳子起身回去关门,我去开车,先把小哥载上,再敲门叫出飘飘和小梅。
半年不见,小姑娘的个子就像抽高的柳枝,很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模样。
我给她递上一早买好的小兔子灯笼,小姑娘笑的开心,在车上就拉着我不停地叽叽喳喳说些学校的事儿。
给他们放小区门口,我调转方向盘去接木安和天真,并把一塑料袋的茶叶塞给木安,让他等会给二叔。
一脚油门到家,吴阿姨满面红光的来开门,拉着我跟天真往客厅走。
茶几上铺着崭新的桌布,上面有一篮子水果,餐桌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还有两笼堆的特别高的大闸蟹。
二叔坐在沙发上,见到我们就略微颔首:“回来了。”
木安被我推着上去给了茶叶,二叔点头算是致谢,吴叔叔招呼我们吃饭,天真去厨房端饭,把最大的一碗端给小哥。
简单寒暄两句,大家旋即开动,动筷子的动筷子转桌子的转桌子。
饭桌上只听吴阿姨跟天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雨村的琐事,小哥用蟹八件拆螃蟹,拆好一碟子就递给我,我示意他自己吃,被直接塞进骨碟,不由分说的动作完全不容我拒绝。
我捂住胸口,仿佛被霸总宠爱了。
木安低头猛吃,偶尔二叔问话就答一句,有二叔在,天真也不敢犯浑,两个人像饿死鬼一样,二叔一开口就使劲扒拉米饭,吴阿姨就埋怨道别吃噎着了。
吃完我去洗碗,看到有黄酒就顺手温上一壶,让没命吃螃蟹的天真和木安喝两杯祛祛寒,要喊小哥,吴叔叔刚摆好一盘象棋,正用眼睛寻找他。
小哥就着我的手喝一口黄酒,爷俩下棋去了。
二叔没有久坐,还要去茶馆,他叫上木安,俩人告辞。
眼看那边爷俩在博弈,这边爷俩也退出群聊,天真拉上我跟吴阿姨出门,娘仨上小区的广场跳广场舞消食。
不得不说大城市就是好,连广场舞曲目都很新潮,放的居然是凤凰传奇比较冷门的歌《奢香夫人》,我俩很快上头,在一堆大妈中间融入的天衣无缝。
天真不要脸面的扭腰扭屁股扭得非常豪迈,看的亲妈在旁边瑟瑟发抖。
跳出一身汗我们坐在椅子上打扇休息。
月亮还没到最圆的时候,藏在云层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只露出半边脑袋。
天真拧开保温壶吨吨喝,扬言要把这首歌引进回雨村,跳着真带劲。
将近十点我们才从天真家离开,只有我没喝酒,所以仍然是我开车回去。
路过花店时天真喊停我,下车买来一束菊花,说带回去插瓶也算增添一点节日氛围。
十一点后胖子和木安陆陆续续回到家,一夜安眠。
中秋一大早被楼下的炮仗声吵醒,我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跑到阳台上去看,看见满小区的张灯结彩,才后知后觉今天居然有人结婚。
胖子要了一满兜的喜糖并两个红包回家,美滋滋告诉我们今个儿结婚的肯定是大户人家,给路人红包都是给红票子的。
正在吃早餐的我和天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撒开碗筷俯冲下楼。
我俩去的太迟,理所应当什么都没要到。
给王盟放假但铺子还得照开,天真两手空空也不好意思回家,扭头开车去了吴山居,胖子今天依旧佳人有约,跟我们打声招呼就去奶孩子了。
我们在家没什么正经事儿干,又不想看肥皂剧,于是就一起玩我的世界。
我热衷于捡垃圾,木安打僵尸,小哥就专心于基建,三个人配合的十分完美。
打到十二点,天真一通电话打来骂人:“说好中午给我送饭呢!”
我们才发觉玩过头了,小哥不知道我没谱的承诺,也没及时提醒我们,我赶紧丢下游戏跑去厨房,木安大言不惭说半个小时后准时送过去,把我赶出厨房,让我接着玩游戏,一切交给他。
十二点半,天真看看一盒外面买的白米饭,又看盒饭里的凉拌海带和凉拌皮蛋,脸比皮蛋还臭:“要不是过节我真想把你们踹西湖里。”
木安认真道:“多吃有机食物。”
天真的眼皮差点翻不下来:“皮蛋算什么有机食物?”
木安神色更加认真:“鸡生的蛋。”
——原来是有鸡食物。
天真沉默片刻,对我们道:“滚蛋。”
我们言出法随,立马滚去吃火锅。
在火锅店涮掉十盘肥牛,我撑着腰走出店门。
小花照例给我们寄了节礼,似乎是什么花雕酒,拿上快递回到吴山居,给天真也打包了吃的,他仍然不乐意搭理我们,看到满盒子的肉才消气。
下午天真打着瞌睡看铺子,小哥帮他整理货物,我边吃货架上的东西边跟木安看速度与激情。
今晚二叔不来吃饭,昨晚就算是团圆饭,天真也没打算开足营业时间,差不多下午四点我们就收摊回天真家,帮他妈妈洗菜切菜蒸螃蟹。
月饼是胖子烤成功的手工月饼,没人吃,摆在桌上应个景。
今晚是正经日子,有海陆空大餐,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五花八门什么菜都有,比昨天还丰盛。
拿出小花送的花雕酒,浓郁的酒香我个土狗闻着都觉得高端。
餐具摆好,菜色分布均匀,螃蟹温在蒸笼上,吃完饭再上。
我动手开吃,一道椒盐炸鹌鹑吃得我犹如春闺梦里人,手指差点嗦废了。
今晚轮到天真洗碗,收好碗筷我就以迅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夺走小哥的蟹八件,哐哐拆哐哐吃,边吃边给他塞,跟填鸭子似的,誓要把我失去的荣光都夺回来。
事实证明我拆蟹速度比不上小哥,他拆半笼只用十五分钟而我要半小时。
拆螃蟹是耗时间,但架不住阳澄湖的大闸蟹肥美多黄,光我和天真就足足吃掉一笼的螃蟹,指甲盖里都塞着蟹肉。
吃饱喝足我躺在沙发上发出一声贤者长叹,吴叔叔又摆好棋盘向小哥招手,吴阿姨切好苹果放在茶几上,我们四个就窝着看起晚间八点档。
小哥下棋下的很拘谨,但结果基本都大同小异就是把吴叔叔杀的片甲不留
我们看完新播的两集就没事干了,木安不想去跳广场舞,我们合计个半天也没去处,最后天真瞟到家里的麻将机,问我们要不要来点老少皆宜的活动。
其实木安是很会算牌的,跟他打容易输到裤子都不剩,但有长辈在,他应该会收敛点,吴阿姨很有兴趣,我们四个就上麻将桌开始打牌。
一晚上在天真的“你们打牌给我碰啊!”嚎叫声中度过,下桌后我们一算,五块钱一把,天真输了两百块,吴阿姨赢的最多,木安其次,我没输没赢。
这真不能怪我们故意卡他牌,我要万子他也要万子,我摸条子他也摸条子,我打七小对他打清一色,我俩被对方杠的谁都胡不掉,最终以一方点炮的惨烈方式结束。
走出家门,大家都喝过酒,没法开车,木安要打车,天真见月色正好,拦住木安:“也没多少脚程,走两步就到了。”
我看眼导航,眉心一跳:“我看你是喝晕了,你管六公里叫走两步。”
“六十公里我们都走过,这有什么的。”
我们无奈地对视,见他兴致高涨,谁都没坚持。
节假日的马路上车很少,两边的绿化带郁郁葱葱的,树木几可参天。
原本圆润如玉的月亮被遮的只剩几缕残光,似雪般簌簌落到树杈上,融出清冷的寒意。
我紧紧风衣,皮肤上渐渐浮出因寒冷而生出的紫色纹路,小哥就把我的手放进他外套口袋里,天真眼尖,“哟哟哟哟”了我们半路。
走着走着,他吃饱撑的,非要联络一下远在他乡的友人们。
天真在路边上蹲着就给小花打视频,铃声响过很久才接,看背景小花还在外面应酬,周围的装修特别富丽堂皇,金光一片。
他忍不住埋怨道:“我的狗眼被你闪瞎了。”
小花挑挑眉:“要不然我去厕所接?”
“别,在这就好,厕所看着都有味儿。”
两人客套两句,才得知小花在跟公司没有回家过节的人聚餐。
小花公司北漂很多,天南海北的,大部分人都没法回家过中秋,于是老板大卡一刷,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走起。
他是躲来行政酒廊接的视频,看样子今晚准备睡在酒店。
花雕酒有点后劲,天真有几分晕乎,抱着手机叽里呱啦的扯东扯西,什么财富自由真好,哪像他开个农家乐因为启动资金都要愁破头了。
小花淡淡道:“要钱就说。”
紧接着天真的微信跳出个橙色框框——“转账给吴邪?10000。”
天真怒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有节操?找你只能是为了要钱?老子又没有掉钱眼里!咱俩不能聊聊天吗!”
然后怒而退还一万元转账。
我和木安面面相觑,木安默默道:“连钱都不要,看来是真喝醉了。”
我仰望天空:“他明天会后悔的。”
扯皮间俩人不知怎么扯到生日,天真问他今年生日预备咋过。
小花的眉间有一抹浅浅的疲惫,但还是笑了笑:“原样过,还能怎么过。”
“我就看不上你有两个臭钱的样儿!什么叫原样过!家财万贯的过吗!你来雨村!我给你杀头羊!叫胖子烤了!我还让小哥跳奢香夫人给你助兴!只要你来,你他妈就是让我胸口碎大石我都上山刨石头去!保证把你伺候的舒舒坦坦!”
“这傻逼。”
木安没眼看:“我们家哪有羊。”
“你别管了。”我同情道。
天真跟小花吹了一路的牛逼,直到手机没电才罢休,还非要拿小哥手机发短信千叮咛万嘱咐小花一定要来。
他喝的确实狠,翌日我上去吃早餐时他还在睡。
我小口的喝着蜂蜜水,突然就听见天真房间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我操!这钱还能划回来吗!”
我们心照不宣地接着吃饭,无人在意。
片刻过后,天真顶着一头鸡窝走出客厅,有气无力地向我们说声早上好,手机丢桌上就埋头蜂蜜水,仿佛逃避人生。
没一会,天真的手机屏幕亮起,消息提示栏显示是小花。
胖子立马点进去,我们都不约而同凑过去看。
只见小花发来一张北京到福建的机票截图。
“等着你的烤全羊和胸口碎大石。”
天真当场发出第二声尖锐的爆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