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雍州。”崔简言简意赅,“我会跟着杨副帮主。”
崔道娘急了:“阿简!”
“我说了。”崔简加重了声音,重复道,“我会跟着杨副帮主。”
他说“我会跟着杨副帮主”,而不是“我要跟着杨副帮主”,言语间全然没有半分容别人置喙的余地。
崔道娘气得嘴唇不住地上下颤抖,横在胸腹前的拳头攥得指骨发白。但是幸好,她还没有失了理智,知道不能在杨卿君面前发怒,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道:“阿简,跟阿姐回家。”
“阿姐。”
这是二人重逢以来,崔简第一次这么喊崔道娘。
崔道娘看着他微微侧过头,抬起眼睑淡淡看着自己的模样,只觉喉咙发紧。
“到现在了,难道阿姐还不明白么?”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了一直以来的那种尖锐的成分,温柔得就像年少时分,崔道娘做完苦力,满头大汗地回家的时候,会抓着被洗得发白的帕子出来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的小少年。
但是他的眼神很冷,是崔道娘从未曾见过的那种冷,冷得她的灵魂都开始发颤。
“我们已经回不去那个家了。”
这场冗长的故事终究以不欢而散而告终,让白若松深刻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的参差。
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不同的选择。
兴许从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崔道娘和崔简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被“亲人”这样的纽带紧紧绑缚在一起过。可近几年来近乎残酷的经历让二人渐行渐远,终于在此刻,在这里,这根纽带断裂开来,铸就了分道扬镳的必然结果。
次日就要离开红楼,当天晚上的杨卿君在准备歇息之前,带着侍从来到了白若松的房间。
三个侍从,一人一个红漆木的托盘,上头是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这些分别是进出红楼的官员名单,红楼与朝廷往来的密书,以及我的掌柜们整理出来的红楼每年的进账概略。”杨卿君细长的指尖一一指了过来,“名单和密书你拿走交给朝廷,账本今晚就把它们看完,记在脑子里。”
白若松觉得有些窒息:“全部么?”
杨卿君眼皮一掀:“不然呢?”
“……我觉得……”
“这本来应当是你师父看的。”杨卿君淡淡打断了白若松。
白若松被他噎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易宁就像是一把遮风挡雨的桐油纸伞,护在白若松的头顶。尽管可能有时候的风暴实在太盛,白若松不得不为自己筹谋一下,可说到底,大部分的风雨还是被易宁遮住的。这导致只要一遇到暴风雨,白若松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易宁。
可如今易宁双目尽毁,人也昏昏沉沉,睡的时间长,醒的时间短,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也不太清醒,白若松便不得不被迫独挑大梁了。
想来从前易宁一直强调人无完人,白若松要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思考,也应当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日,在为其做准备。
白若松叹了口气,心里安慰自己只看概略已经很好了,红楼的账本可是在幕台上堆成了山的。
她挑灯夜战,云琼也在旁边陪了一晚上,白若松说了他几句,他也只是口头上沉沉嗯了几声,身体上却完全不行动,就坐在油灯旁边举了个刻刀细细雕琢着指头大小的玉章。
这玉章看起来和白若松收到的应当是一对的,底下是遒劲有力的“云”字,顶上的鸭子(鸳鸯)才初初成型。
白若松不想对云琼的审美过多地评价什么,只能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不要去在意那只鸭子。
翌日一早,漕运的人收拾好东西搬出红楼后,杨卿君直接一把火烧毁了账本。
账本就堆积在大堂中央,红色的绒毯也跟着被点燃,火苗很快顺着纱帐窜上顶部,舔舐着房上的横梁,把白若松看得目瞪口呆。
“漕运和荟商的恩怨,朝廷就不必插手了。”杨卿君的嗓音里有着淡淡的警告。
白若松心里头十分明白,这是对她的警告。
若是易宁还在这里,这两个人怕是又要针尖对麦芒了,可白若松不是易宁,根本不关心漕运和荟商背着朝廷在做什么,很轻易就接受了目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