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起来有点麻烦,简单来说,我已经被五墟放逐了。”
沈焉的语气相当平静,脱口之词却仿佛一道平地乍起的惊雷,在吧台近前猛然炸开。
周沛仿佛是被这道惊雷炸懵了,瞪目结舌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清醒回神,反应过来沈焉到底说了什么。
就在下一秒,他想都没想,直接就扭过头,朝对面的蔺和投去可怜巴巴的求助目光。
蔺和这头,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当场也是一愕。
直到瞧见周沛的目光,他方才醒过神,忙打圆场道:“不是,话是这么说……”
不料话赶话地来到嘴边,他却也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话是这么说……话是怎么说?
沈焉话中所说的确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不掺杂任何夸大其词或是玩笑戏言的部分。
既然对方都亲口说出来了,眼下哪里轮得到自己掺合进去,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带过去?
想到这儿,蔺和半张的嘴登时卡在了半空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时之间想不出个好办法,只得装作被呛到的模样,猛地咳嗽了好几声,试图佯作无事地搪塞过去。
孰料下一秒,沈焉却直接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不必为自己解释做圆。
他看向周沛,只简单道:“这事说来很复杂,等什么时候有空,再让老蔺跟你讲吧。”
“不过,”他顿了顿,跟着却是接过了蔺和起先的话茬,“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也算不了什么事。”
沈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语气坦然至极,倒像当真浑不在意似的。
“五墟这种地方,也没你想的那么矜贵。过去还能跟王公贵族比上一比,如今嘛,也跟满清遗老差不太多了。”
他慢悠悠地道,“依我看,还是得趁早跟外头多学习学习,别一辈子就守着那点地盘过日子了。”
说完这话,他便也不再干站着,向着吧台的方向几步走去,半弯下腰,朝着柜台内侧伸手一捞,再站直时,却是带了块揩布出来。
接着,他复又坐回了原位,跷起二郎腿,把长刀搁在膝盖上,用揩布悉心擦拭着。
对刚才“无意中”透露出的那个事实,他看起来倒是个格外不上心的模样,仿佛那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又顺便揶揄一番罢了。
蔺和这边,瞧见周沛此刻惶然不安的脸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赶忙捡起沈焉的话茬,打着哈哈就道:
“是啊是啊,就这么一回事,墟里墟外哪来那么大差别,你看外头这么多墟外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五墟长什么样,不也照样好好地过下来了,算得上什么事儿啊。”
蔺和费劲心思,配合沈焉一唱一和,气氛终于勉强挽救回来。
周沛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蔺和长出口气,起身向着沈焉的位置走了两步,心里头陡然浮现出一种极为古怪的情绪,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憋来憋去,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大中听的埋怨。
“我去,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他索性又开始了絮絮叨叨,“周沛才刚接触这边没多久,哪知道这后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这下好,人都要给你吓没了……”
他语似抱怨,话中却有掩藏不住的焦灼关切之意。
沈焉听着,倒也没出言折损他一番好意,只等他念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开口问道:“前天晚上,你跟周沛讲了以前学校的事情?”
“……啊?”
蔺和没料到他开口时问的竟是这个,先是一愣,尔后目光游离,含糊应道,“嗯……讲了个大概吧。”
沈焉没做声,蔺和没来由地觉得心虚,顿了顿,还是坦白从宽,勉勉强强地补充了句:“我就……只讲了当初建校的一些事。”
沈焉倒不意外,只是说:“那可不是全部的事实。”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蔺和听罢,却是难得没了回音。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里竟有些少见的低落,像是在强打精神一般:“我其实有想过,要不要告诉他后来发生的那些变故,但总觉得现在就说,不是个好的时候。”
话是这么说,但蔺和心里其实很清楚,有些话并非一定要找个好的时机,只不过往往难以开那个头而已。
沈焉现在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只是让他把学校后来发生的那些变故,都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周沛。
然而对于蔺和来说,这其实正是他过去几天里,避免谈及的一道伤疤。
此刻剖心而谈,这几日来他一直对周沛含糊其辞,遮遮掩掩,其实只不过是想要逃避那个业已发生、不可改变的事实罢了。
蔺和心底正觉愁闷,然而正当这时,却又听沈焉在旁,轻描淡写地说道:“让他这么误会下去,不如早就说清楚好。”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一样,“你要是觉得学校的事情开不了口,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我猜周沛待会儿会问我的事情。”
蔺和蓦然一愣。
他确实没料到沈焉此前提起放逐一事,竟还有这层打算在其中。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旋即失去了言语——
就好像无论此刻说什么,都像是折损了对方的这份心意,显得过分客套和疏远了似的。
在原地茫然若失地站了半晌,他心里还没琢磨出个滋味,却又听沈焉在他旁边,再度开口问道:“你这儿还有多余的纹布没?我的前两天正好给用光了。”
蔺和整个人如同卡壳的磁带,愣是卡顿了好几秒,方才有所反应,回过神来,伸手给对方指出个位置:“喏,就在那头,最左边的酒柜下面,打开柜子的第二层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说话间,沈焉向他扫过来一眼,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好笑道,“怎么这个表情,就这么不想分我用?”
“怎么会,”蔺和连忙道,“这玩意儿我拿着又没用,本来也是给你带的。”
沈焉也不跟他客气,把头一点,很利索地拐进了吧台后头。
他也没多耽搁,半蹲下身,径直拉开了左手边的木质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