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舅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月塔是如此青睐有加。
当真如外界传言所讲,居住在高处,是为更好地聆听神明之语?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但很浪漫、虔诚,轻易便能在信徒中流传起美名。
艾德里安怀疑威廉舅舅是否会特意培养自己的名声,他以前从来不在乎这些。
一定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一些外人无从得知的原因。
可惜,把这些过于强烈的好奇心放在威廉舅舅身上是不太明智的。
艾德里安宁愿装作自己没有任何发现。
普通木门在艾德里安面前打开,他走了进去。威廉·艾略特主教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书写着什么。
艾德里安让自己的视线保持在规矩的方向,以表示他对书写内容没有任何兴趣。
“下午好,主教阁下。”艾德里安行了一礼。
“艾德里安……”艾略特主教从椅子上慢慢站起了身,缓缓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什么风把我高贵的外甥吹来了。”
艾略特主教从暗处走出,耀目的金发在接触阳光的一瞬间似乎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
“大概是一股东风吧。”艾德里安打趣着说,看起来非常不严肃,也许也不够礼貌。
艾略特主教牵动嘴角,脸上罕见地表露出愉快的神色,眼睛微微弯起,浮现一个真正的笑意。
艾略特主教给了他的外甥一个拥抱,属于亲人之间的拥抱。
“欢迎,艾德,真高兴能见到你。”
“我也是,威廉舅舅。”
温情脉脉的时刻非常短暂,几乎是转瞬即逝。
艾略特主教的目光变得锐利。
“那么,你不在特拉明德和你的那群小朋友度过一个热闹悠闲的假期,跑到普威尔这乡下地方探望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恕我略作澄清吧,主教阁下。其一,您所在的教区——普威尔是伊肃第三大城市,也是人口排名第四的重镇,绝非什么乡下地方。其二,即便以凡人的时间维度来算,您也正当壮年,离自称老头子还早着呢。”
“多么官方的腔调。”艾略特主教说,眼神戏谑,“我们都知道特拉明德是如何看待除它以外的那些地区的。”
随即,他又自顾自地冷笑一声,“也罢,都是些根深蒂固的陋习,即便再花几个世纪,恐怕也无法改变这种现状。”
“我都不知道您对自己故乡的评价这么差。”艾德里安说。
很容易理解这样的情绪因何产生。
青年时期的威廉舅舅便已经展露出了极端宗教保守主义的倾向,反对世俗化,反对教会改革,对那些畏惧「疯症」,从而不再向圣月祈求的人深恶痛绝。特拉明德更是世俗化的大本营,银血贵族们不再以担任神职人员为荣,纷纷投入世俗政治漩涡中,追求金钱与享乐。
他曾毫不避讳地公开表示,银血贵族后代中诞生觉醒者愈发困难,便是圣月对这个腐化的群体降下的天罚。
他们令先祖圣名蒙羞,令自己再也配不上体内流淌的高贵血液。
从伊利亚德毕业后,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座堕落的城市,主动申请前往海瑟伊——一座沿海深港,争端的前线。
艾德里安无从得知威廉舅舅在海瑟伊那些年所经历的种种,回过神来,他已登临成圣,受封为主教,执掌普威尔教区。
艾略特主教哼笑了声,表情令人难以捉摸,“也许,只是爱之深,恨之切。”
“来吧,这里不是叙旧的好地方。”艾略特主教走到桌旁,将摊开的手稿郑重合拢。随后领着艾德里安出门去,“陪我在月塔走走。”
艾德里安没有理由不跟从。
威廉舅舅的这间……这间,姑且称为起居室吧——坚硬粗砺的石墙没有使用任何挂毯、艺术画像来遮挡修饰,便这么无所顾忌地袒露着,似在嘲讽任何骄奢淫逸的思想。
狭小的面积在摆放完生活必备家具后,甚至挤不下一张用来小憩的茶桌与椅子。
自然,这里也不存在任何炫耀财富、彰显身份地位的银器、金杯、奖章、艺术品。
一切都是那么……荒凉、压抑。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成年之前穿丝绸以外的贴身内衣都会感到不适的贵族少爷能够忍受的环境。
但书架的呈现形式相当壮观,几乎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这提醒了艾德里安,他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