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教士收回按压在宁溪肩膀上的手掌,“替我想你母亲问好。”
宁溪点点头,“我会的。”
他转过身,控制着步伐,不至于让自己离开的意愿显得那么迫不及待。他知道米勒教士一定还在身后看着他,用那种几乎要将他刺伤的目光。
宁溪在教堂大门前伫立了一会儿,在这夏季酷热之中,教堂屋檐下的阴影奇特地凉爽。也许宁溪对这个地方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但他不得不承认这里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这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在普威尔的熟人可不多。
他眯了眯眼,以他良好的视力,他可以很容易看清那对相携而行的情侣的模样,并惊讶地认出其中的女方竟是他母亲。
宁溪以惊人的直觉尾随上了他的母亲,以及那个他完全陌生的男人。
当他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时,目击的亲密感更为强烈地冲击着他。而唯有那些仅有的社会道德赋予他们的羞耻心,让他们无法像年轻的热恋情侣那般张扬露骨。但他们仍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臂,无声宣告他们的甜蜜。
这个男人,显而易见的已经不再年轻。他可能有四十岁,甚至接近五十岁。他有一头不算浓密的浅褐色头发,略微发胖的身躯裹在剪裁合身的得体正装里。如果这不是他唯一能穿出门见人的衣服,那就证明他至少是中产人士,有足够富余的钱来装点门面。
他习惯用手帕,手腕上戴着手表。他走路时,手臂自然下垂。他的脖子也并没有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他的背部放松,视线笔直,而不是四十五度朝下,并且警觉地打量四周。
这一切都表明,他一定从小生活在宽裕、轻松的环境里。他很有可能是个眷族。
眷族?妈妈是认真的吗!
再深入下去,就不可避免需要知道,这个男人结婚了没有?
哦,这几乎是最糟糕的一个联想了。
宁溪不会心怀那些离谱的侥幸。在任何一种环境、国度,这类男人都必然已经拥有过一段婚姻。
关键在于,此人目前的婚姻状况!
这会是一段公开的关系吗?鉴于他们已经敢如此明目张胆手臂挨着手臂行走在大街上。
这段关系持续多久了?是最近才开始,又或者……
啊……宁溪懊恼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怎么能如此盲目,对显而易见的东西视而不见。他究竟让多少可疑的细节就这么从眼鼻子底下偷偷溜走。
他早应该注意到的。那间新公寓、他母亲的着装打扮、她谈论父亲时的方式。这些都绝无可能在一朝一夕中改变。
他的新家,一间二居室的小公寓,整洁、舒适。虽然面积并不算大,家具也不够漂亮,但这样的环境已经超越大部分生活在普威尔的原人。
在最开始,他只是单纯的认为,或许母亲终于攒够了钱,能够负担得起这个地段公寓的房租。
她会算术,也识字,这让她拥有一份不需要风吹日晒的工作。最重要的是她无需负担他的教育费用。他在伊利亚德的学习和生活几乎完全由教会出资提供。
他母亲是完全有可能存下钱的。
这是一种美好的想法,人们只认克朗,而不会去管持有克朗的人是谁。
事实上,他的母亲——原人、女性、寡妇,每一个都是致命的身份。
那间新公寓,一定是那个男人的功劳。
承认这一点令人感到沮丧,但这就是生活在这个国家需要面对的现实。
他的母亲和那个男人相携走近了一家珠宝行,当男人伸手推开装饰着繁复金属雕花的大门时,挂在门边的撞铃发出轻快的响声。
宁溪终于决定停止尾随。他知道,即便他继续下去,接下来也不会出现什么振奋人心的一幕,而尾随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好像他未经允许便擅自刺探母亲的秘密一般。
每个人都被允许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他的母亲当然同样,她也应当被允许保有秘密的权利。
宁溪必须强迫自己保持这样大义凛然的想法,否则他不知道他会有什么难以控制的冲动。
当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时,能够原谅任何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