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更狡猾的那边?
“我。…我想。”八岁的布鲁斯·韦恩矜持地微笑,带着些调皮的得意。
双胞胎每天都能各得到一块坚果纸杯蛋糕,布鲁斯老早就学会用钢笔给自己点一颗小痣,冒领布雷克的那份。当然这也是兄弟间秘而不宣的协议,布雷克同样可以这么做。只是这主意是布鲁斯先想到的罢了。好在这程度还算无伤大雅,他们终究是教育良好的孩子,只能做到这一点小小的欺瞒。即便如此——布鲁斯仍旧是那个聪明的小诡计师。
谁是更喜欢艺术的那边?
“我是。”布雷克坐在高背椅上晃了晃腿,举手示意。
韦恩家族的欧洲旅行不可能不路过那些名胜和艺术展馆,布雷克最容易对此产生兴趣。除了对着他人的造物出神,他自己也喜欢亲自动手创造什么。而那些想法总是相当出格和异于常人,让韦恩夫妇不得不向他人解释他们并没有给自己的孩子看限制级的录像带。艺术课程的成绩是双胞胎在学业上唯一不同的地方,但值得一提的是,布鲁斯是成绩更高的那边。
谁更有逻辑?
“难以对比。对吧,布雷克?”布鲁斯歪头和他的哥哥交头接耳。布雷克耸耸肩,偷偷指了一下弟弟:布鲁斯是更有逻辑的那边,他更理性。
他们如此相似,在这方面很难有分别。但布鲁斯确实更加容易思考谁对谁错,并且喜欢据此行事。相对的布雷克在处事上更圆滑,这也是他更讨人喜欢的一个原因。微小的差异会让他们产生矛盾,更多的时候则是互补。因此布雷克对他兄弟的爱钻牛角尖并没有意见。他爱布鲁斯,无论对方是怎样都如此。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一遍接一遍。所以我才无法接受,为什么人们总会遭遇那种事,而无人能够改变…”
谁更感性?
没人出声。布雷克低头整理他的袖口,布鲁斯在悄悄看向他的哥哥。
那只可怜的麻雀死在猛禽爪下。它从受伤时激烈的挣扎到温顺都被照料它的布雷克看在眼里,直到最后留下残缺的遗骸。母亲不知道的是布雷克在晚上仍旧会想起麻雀的眼睛,他会反复地回想它活着时的样子:那段时间他的速写本里全都是鸟儿的涂鸦。他感觉到的并不是单纯的难过,而是某种不吐不快的哀叹之意,为他隐隐察觉到的所有生命的终局,为某种对死亡的直视。
“所以我知道这就是我们。这就是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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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验道的修行之一称作水垢离,通过在瀑布下冥想或诵经来锻炼意志。高原的气候怎样都不比其他地方怡人,布鲁斯甚至怀疑这瀑布应该是雪山融雪的冰水。初次修行过后他差点感染了肺炎,如果不是包里刚好有抗生素,他可能都无法挺过这关。
他早就已经做好为自己的目标献出生命的准备,这过程要比任何一种时候都艰难,但仍旧没有说不的理由。在身体痊愈后的第一个早上,布鲁斯再次出现在瀑布前。师范背着手,用一种不带任何态度的平静眼神看着他,下达了修行的指令。
这次还是很冷。人的感官只会被磨砺得更敏锐而不是迟钝,意志本应全然相反。数十秒间皮肤就会失去知觉,再过一阵寒冷带来的刺痛也会消失,感觉就像失去了身体。在震响的瀑流中一切声音都会被消除,布鲁斯再次试图冥想,他失败了。对生存的本能渴望,让他的脑海中焦躁地浮现出大量杂念。修行的过程会因此越来越难以忍耐。
最终也许还是会得肺炎,…布鲁斯在心底里嘲弄着自己。
杂念中最多的还是愤怒。无处解脱的暴怒填满了他的身体,灼烧眼眶。甚至让人产生了“做这些毫无意义”的挫败感。布鲁斯压抑着咬紧牙关的欲望,在心底再次诘问自己: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哪怕你变得再强大,也无法阻止所有不幸。哪怕一次失误都会造就和犯罪巷一样的地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和世界抗衡,你舍弃未来能够拥有的快乐、舍弃常人的生活,到头来到底能得到什么?
他猛地呛了一口水。水流声开始变成雨声。滂沱的暴雨成为他的披风。视野变得黑暗,意识也不再清晰。恍惚间布鲁斯似乎看到了他昨晚看到的幻影——他的兄长。这道影子甚至还张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重点不在于我们能得到什么。”布雷克看着他。“在于我们能做什么。…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我知道。但我仍旧会动摇。”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确定后果。我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坏,我有可能让父母和家族蒙羞。也有可能…离开你们。”
布鲁斯对着心中的幻影将他的心思倾吐而出,只当这是自暴自弃的幻想。出乎意料的是布雷克笑了。是和小时候一样的笑,消瘦的脸颊看不见酒窝。
“当初是谁说我更怕寂寞来着?”
谈话的内容变得不那么严肃。布鲁斯沉默几秒,最终发出几声有些倦意的干笑。“是这个问题吗?”
“寂寞是死亡的浅表,我们都曾经亲眼目睹过。”布雷克往一侧看。布鲁斯也向那个方向看去,远处是黑暗,暴雨在整个空间中洗刷。“你仍旧在恐惧死亡,不管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这将是修行的最后一道门槛。而作为凡人,我们往往终究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布鲁斯才恍然察觉兄长从头到脚蒙着一层圣母像般的珍珠色披布,繁复的花边遮住了大半张脸,侧脸只露出一个下颌。近似叹息的声音从那层布料下传出来。“所以要成功的话,你就注定不再会是凡人…”
布鲁斯一时觉得是某种别的东西在他哥哥的外壳下讲话,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眼,却登时感觉到某种强烈的危机感。而在他想要立刻退开之前,布雷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集中。”披着兄长外壳的某物冰冷地宣告。“你仍旧在瀑布下面。”
霎时间,他咳出一口刺骨的雪水。全身的感觉都在回归,有谁在将他从水滩中扯出来。冻僵的手足触碰到地面,更多的水被布鲁斯呛出来,师范站在他身前,粗陋的衣裳上没有任何湿痕。
“你失败了。”老人的声音不喜不悲,只是隐隐带了一声叹息。
“…我见到了家人。”布鲁斯喃喃出声。发抖让大脑无法好好运作,幻境只在他脑中残留了些言语的碎片,同时留下一股尖刺般的寒意。“他提到恐惧和死亡。”
师范雕像般沉默片刻,然后他背过身,示意他浑身湿透的狼狈的弟子跟上。布鲁斯抓起衣服撑起身跟在他后面,雪域的风将他的眉毛吹出一层白霜。
老人的声音夹在风中。“你领悟了机会。那也许是破局的顿悟,让你不再畏惧。但人无法不畏惧死亡。所以我教给你的将是另外一种方法。它将使你更加强大,足以凌驾于死亡之上。”
“恕我冒昧,师范。”布鲁斯谨慎地上前。“难道唯有这种恐惧是无法克服的?”
师范扫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指向远处的雪山。“这世上只有神不会畏惧。如同鹰一样飞在天空之上的神能扫视凡人的生死。如果你能够舍弃旧我,不再铭记自己的凡人之心,道路就会成为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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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为布雷克加冕似地盖上一层披布。不像是国王或英雄那样的披风,而是厚重的的守贞头巾。宽大的披布垂在地上,四散开锯齿般的锐利而繁缛的花纹,边缘很快被脏污的雨水浸湿。
“我见过布鲁斯了。”在这一层布料下,布雷克低语着。“他没有做梦,看上去…不太好。”
过了半晌。“和正常的情况不一样,我也是机缘巧合地抓住了一点灵感。…但我找到能见到他的方法了。”
一个昼夜之前,布雷克在哥谭的梦境中醒来。城市的幻影摇篮一样托住了下坠的他,钢铁和玻璃塑造的建筑在面对他时像棉花那样柔软,甚至称得上驯服。他自己却觉得糟透了,头晕,头痛,恶心。一个不死不活的灵魂要感觉到恶心可是相当稀奇的事,他甚至还干呕了几下,然而体内实在是没有东西可以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