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野懒得再辩,毕竟事不关己。
“你倒是实诚。”
“既知你身份,我撒谎也没什么好处吧。”俞思化看得明白,他能如此不卑不亢地同冥王说话,也是知道神仙非到生死不相两立之境,不能对凡人施以咒术。
他说这话时乖巧得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公子,被逼无奈只好坦白讲来,低着脸尽显无辜。
谢逢野长睫一压,心说我信你。
明明是觉得有机会可以让冥王帮忙罢了,他才不惯着这换脸色的本事。
“突然这么乖乖坦白,是因为什么?”谢逢野看着矮自己半头的人,“是因为你家后院?还是因为听见我说他老得要死了。”
俞思化低头不语。
谢逢野笃定地问:“你想救那个妖怪。”
俞思化毫不犹豫地问:“你能救吗?”
谢逢野从旁边树上揪下一大把叶子来嚼,笑了起来:“你求求我?”
俞思化只觉得这辈子所有火气都被这个不着调的冥王给勾了出来,可又不能发作,只好忍耐着亲切地笑:“我求你,只要能帮到他,我怎样都可以。”
“求得好!”谢逢野满意点头,勾唇道,“但我救不了。”
*
是夜,淡云盖月,巷砖托雾。
迷蒙中现出几道身影匆匆路过几户亮灯的人家,接着钻进那间没有门头的姻缘铺。
他们穿过门板而入,进屋后才揭下宽大遮脸的帽兜。
带头的正是梁辰,后面跟着那天当着天帝之面说要谋反的尺岩,还有三两鬼众。
他们先行过礼,梁辰才说:“已将银立所在报给不世天还有昆仑虚。”
“嗯。”谢逢野正靠在桌沿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敲着,回忆道,“当年,蛟龙一族被祸害得流离失所,这银立也是魂魄被打得稀碎,还是昆仑君保下一缕。”
“可我如今看着,即便没了那缕魂,也不至于叫他衰老成这般模样,魂台几乎脆如枯纸。”
梁辰看尊上思考得如此细致,忍不住发问:“尊上是要救他吗?属下可去查……”
“不救,又不熟,青岁倒想救他,谁让他自己躲起来,如今濒死也是自找的。”谢逢野道,“你该去查别的,如今百安城出了更换命门的魔头,还未得捉住,连银立这般半神之躯的妖怪都被虚耗至此,且事事牵连昆仑君。”
“百安城只怕没有名字那么简单,还能瞒过神官,去查关不世天什么事,又和昆仑君有什么关系。”
“是。”梁辰领命,而后递来一册簿子,“这是俞府发迹记录,尊上或许想要看看。”
“嗯。”谢逢野点点头,接过册子却不急着翻看,而是说,“本座今夜便回幽都,只答应青岁留到秋至。”
他话头一顿,翻着白眼不耐烦起来。
接着吩咐梁辰:“反正你回去后给不世天写个告语,记得让他们快些来带走银立,说不好还能有救,不然蛟龙族就绝后了。”
尺岩向来不懂自家尊上这些口是心非,小声嘟囔:“不是说死活都不管吗?”
梁辰先瞥了他一眼,又回头对尊上说:“你先看看这本册子吧,或许看过之后就不走了。”
谢逢野乐了,拾起册子翻开:“还有这般道理?”
眼神往下一扫,看到俞家先祖之名。
柴江意。
他呆若石化,后才低声念出一遍。
“柴江意。”
尺岩没从刚才的乱说话里受到教训,嘴比脑快地说:“俞家祖上怎会姓柴?”
又想据说隔壁那个小少爷几番刁难自家尊上,当下说起,难免带些偏见。
于是开始无脑偏向尊上。
“哼,而且看如今俞家,也不难猜他们的祖先是什么东西!还柴江意呢,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尊上听过之后温和地点了点头,又亲切唤他:“乖乖尺岩。”
这一声甜腻柔和得让尺岩打了数个激灵,不确定地“哎”了一声。
调子飘了三飘。
梁辰看向尺岩的眼神,如在看一个死鬼。
谢逢野笑容不变,问他:“你知道本座这百年来都在干什么吗?”
尺岩松了口气,这题他会!
“尊上痴情至深!一直不肯放弃寻找冥君!”
冥君这一称呼是谢逢野亲自定下的,他既为冥界之主,那么他情定的男子就该唤作冥君。
“嗯。”谢逢野继续问,“那你知道冥君他叫什么吗?”
尺岩要是连这话都听不懂,真的可以当场拉去油炸下酒了。
他急中生智道:“柴江意,光看名字就知是一位风华绝代拥有倾城之貌的人!”
“话都让你说了!”谢逢野凝着他,“滚下去受罚!”
“罚完再滚回来干活!”
“哎!”尺岩利落地滚了,谢逢野这才接着看册子,发现自柴江意之后,他们家就改了姓氏。
“这个属下不知为何。”梁辰道,“约莫是今日银立对抗尊上有所损耗,俞府有妖怪趁他虚弱之时外逃,我们抓到一个。”
“他说,俞府后院住着位老者,姓柴,年纪已有一百零二十多。”
一百零二十,百年前情劫,谢逢野化作山蛮子和美人柴江意相识,彼时柴江意刚到及冠。
梁辰接着说:“生死簿上,百安城人士,如今登记在册年过半百以上的,没有柴姓之人。”
也就是,或许,俞家就是当年谢逢野历情劫还不管不顾入赘的柴家之后。
怪道俞思化眼中闪过慌乱。
凡人寿数过百已是难得,何况如此年纪。
生死簿没有名字……
柴姓……
一百二十多岁……
直到谢逢野不管不顾地顶着龙角砸进俞府后院,他脑中也只能不停地回想这三句话。
银立似有预料,正弯着腰背守在门前,看模样还准备耐心劝说。
谢逢野却没那份心情,暴怒和激动之下吼了声滚开!
此刻是十成真龙之力去推银立,直把他搡到廊角才堪堪停下步子。
正要用掌风把门劈碎,却在将触之际收了力。
谢逢野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指尖染了不知名的颤意,他努力地平复表情,又连忙整理衣襟袖口。
最后,才推开了门。